一例中学班级哀伤辅导实例及思考

 一、中小学心理教师必备的哀伤辅导知识

   儿童和青少年经验哀伤的方式有别于成年人。古希腊的哲人吉尔伽美什曾以“我心伤悲，惧怕死亡”真实地表达了成人面对死亡的感受。哀伤需要在儿童和青少年的成长背景、他们对死亡的理解以及家庭动力下去理解。明确处于中学这一年龄段学生哀伤的特征是十分必要的。

    对于青少年阶段的学生（12-19岁）哀伤的主要特征主要表现在：更能掌握较复杂的情绪；需要情感上的联系和指引，以明白他们所面对的复杂发展关系阶段，并在各发展层面上得到支持；明白死亡是终极的、普及性的、不可逆转及平常的。在面临哀伤时普遍会有一些反应。

（一）哀伤的一般反应

哀伤是人们对于失落所产生的一种正常而自然的情绪反应。正常的哀伤反应包括以下几个层面的反应：

1.生理方面：胃部空虚、胸部压迫、喉咙紧、对声音敏感、呼吸急促与窒息感、肌肉无力、缺乏精力、口干。

2.认知方面：不相信、困惑、沉迷于思念、感觉死者仍然存在、幻觉。

3.感觉方面：悲哀、愤怒、罪恶与自责、焦虑、孤独、疲惫、无助、震惊、苦苦思念、解脱、轻松、麻木。

4.行为方面：失眠、食欲障碍、心不在焉、社会功能退缩、梦到失去的同学、避免提起失去的同学、寻求与呼唤、叹气、坐立不安、哭泣、旧地重游与随身携带遗物、珍藏遗物。

了解到上述哀伤反应是正常的，可以使学校的相关教师降低焦虑水平，有序开展工作。同时，明确正常哀伤的反应后也可以和病态哀伤反应相区分，及时对相关师生进行转介。

与正常的哀伤反应相比，病态的哀伤反应更加激烈，自己无法摆脱。病态的哀伤反应包括：严重、持续或无法控制的情绪、行为、负面想法、生理困扰与人际冲突；出现异常的精神症状；自伤或伤人；滥用酒精或药物；日常功能显著地持续下降等。出现这些状况的师生，需要到专业机构进行一对一的咨询或治疗。中小学心理教师需要达到用专业所学进行辨别区分，明确自己可以开展工作的界限，对病态哀伤反应人群及时提出进一步转介意见。

（二）哀伤经历的阶段

弗洛伊德认为， 哀伤是对失去过去（客体） 的一种纪念方式。哀伤及其过程涉及到思想、情绪、行为和躯体感觉的整体过程， 它对于重建心理平衡、恢复自我功能非常重要。哀伤是一种循环的、非线性的过程。研究哀伤的学者认为完整的哀伤会反复经历以下阶段：

1.否认事实：处于震惊状态当中，不相信事情真的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不想去看、去听、去接触。满腔愤怒：将内心的挫折投射到外界，想要找个对象为整件事情负责，归罪于他人、机构、社会，也可能归罪于自己。

2.讨价还价：摆荡于承认事实与拒绝事实之间，企图修改事实，减少损害、寻求弥补，向外界、甚至命运之神讨回公道。

3.陷入忧郁：发现既成的事实无法改变，但心理上还无法接受，陷入无助、无奈，准备开始面对与处理。接纳事实：接纳失落为人生必要且不容否认的一部份，从失落当中得到成长与学习，找到失落的正面意义。

哀伤的过程并不会依照上述阶段循序前进，进进退退是经常会有的现象，有时也会在各阶段之间跳跃摆荡，要真正走完整个过程，有时候需要比较久的时间。

(三)哀伤辅导一般目标

哀伤辅导(griefwork)强调在悲痛面前，不能沉溺于痛苦中，而应让自己感受和经历痛苦，通过哭号等方式发泄情感，消除罪恶感、羞耻感、孤独感、进而接纳事实，找到生命的意义(Lindemann，1944)。

哀伤辅导的具体目标是：1)协助生者面对失落：2)协助生者处理已表达的或潜在的情感。哀伤情感，包括愤怒、愧疚、焦虑和无助等感觉，是许多生者难以处理的，而帮助他们接受及解决痛苦是心理辅导的重点和难点。；3)协助儿童克服失落后再度适应正常生活；4)以正向的方式鼓励生者向逝者告别，并坦然地重新将情感投入到新的关系里。

（四）辅导的方式

目前针对哀伤辅导，主要采取团体辅导和个体辅导两种形式。

 1.团体辅导  比如开展家庭咨询和小组咨询，本案例采取的就是针对班级团体的普适性哀伤辅导。

 2.个别辅导 通过师生反映情况和自我评估，对于有心理援助需求和有病态性哀伤反应的同学进行进一步的跟踪及咨询。

二、哀伤班级辅导实例

（一）辅导背景：

   某高中二年级男生小A，平日住宿在校。患有癫痫症，对于病情向学校有所隐瞒。平日在校，小A人际关系好，乐于助人，有绘画特长，负责班级黑板报的策划和美术工作，任劳任怨，得到大家的一致好评。小A学习努力，成绩也不错。一个周末，小A返家，半夜突发癫痫，身边没人照顾。清晨，妈妈发现时已经停止呼吸心跳。

   当班级老师和同学们得知小A去世的消息后，十分震惊。之后的几天中，班主任发现同学们中出现了一系列的情绪和行为反应：上课难以集中注意力、课堂气氛压抑沉闷、愤怒、内疚、不相信事实，甚至部分学生出现失眠、哭泣，不能正常上课。班级中同学看到小A画的黑板报还在，人却不在了，感到很伤心。班主任积极与学校心理咨询中心沟通，寻求专业援助。学校心理咨询中心在充分了解情况之后，决定对该班级适时地实施哀伤辅导。

（二）班级哀伤辅导方案及实施：

1.辅导方式的确立

    Caplan（1964）试哀伤为一个人生命中的危机与压力，丧亲者需要学习新的认知及社交调试技巧，并寻求足够的社会支持，适应良好与否均依靠这些资源。有研究表明，在突发事件之后，对学生给予科学和及时的心理援助，不但有助于缓解身心痛苦，减少正常哀伤向复杂哀伤转变，而且有助于当事人提升心理弹力等方面多有裨益。

同伴的死亡是一种丧失的体验，依据与逝者的人际距离，不同的学生会有不同的情感反应，因此，需要接受心理援助的方式也会有所不同。

   卢琴在2010年的研究中提到：团体辅导在大学班级哀伤辅导中有明显的效果。一方面，可以通过团体辅导有效利用资源咨询效率高；另一方面班级同学可以感受到彼此的情感和支持，提高班级的凝聚力，增强个体归属感，个体可以在班级中获得积极正向的力量。同时，以班级为单位的哀伤团体辅导过程中，通过专业的带领者观察每个成员表现，评估情绪、认知、行为和社会功能受损程度，筛查出需要进一步接受个体辅导的重点关注同学。因此，在班级中选择实施团体的哀伤辅导是首要的辅导方式。

2.辅导目标的建立

针对创伤性事件的发生和目前师生们的心身反应，制定班级哀伤辅导的普适性目标：

（1）在安全、支持，信任的氛围中，追忆缅怀。协助学生接纳现实。

（2）    了解正常哀伤的反应和应对方式。

（3）    协助学生宣泄情绪，提供社会性支持。

（4）    初步评估筛查需要进一步后续干预的学生。

3.辅导的实施过程

（1） 辅导起始阶段

    对小A同学突然去世的情况进行公开解释，简要介绍死亡原因是癫痫病。明确这是一起意外死亡事件，并不是某一位老师和同学的责任，请大家不要过于内疚和自责。解释本次辅导的意义。

（2）团体规则的建立

   心理辅导老师介绍本次团体辅导的目的，合理化哀悼工作；使学生明确本次活动的背景后，建立团体规则：尊重、分享、信任、保密；介绍几位参与小组带领的心理辅导教师。

（3）社会计量技术进行分组

    带领者请大家坐在地板上，根据自己的哀伤情绪程度，以地板为0分，头顶为10分，根据自己手掌与地面的距离来描述自己的哀伤程度。根据每个人手势的提示，将影响程度相近的同学归为一组，形成相对同质的群体。

（4）追忆阶段：形成的小组，各组有老师带领，分享主题：

（A）听到小A的消息，你当时的感受是什么？你的生活受到了哪些影响？

（B）难忘瞬间。平时你和她有些什么交往令你印象深刻？

   此环节设计是通过相对同质的小组，形成高度包容性的场，通过问题创设，引发小组内成员回忆引起小组成员的悲伤反应，协助其梳理自己的感受，宣泄情绪。同时小组内成员分享的情绪，让其他成员感受到自己的反应是很普遍和正常的。

（5）   大团体心理教育阶段

小组追忆分享阶段结束后，心理辅导教师统一开展哀伤辅导的教育。让团体成员了解悲伤反应的正常情绪、认知和行为表现。同时，让团体成员了解如果持续的悲伤或者悲伤的强度过大，个体不能承受，影响到日常的生活，需要寻求心理的专业帮助。

（6）仪式化告别

班级每个成员选取彩色纸，将自己想对逝去同学说的话或者自己心中此刻的想法写在上面。郑重将写好的书信放入信封中。

通过仪式化的“寄送祝福”的环节协助学生逐渐对同学离世的事实接纳和认同，保持现实感，回归现实生活。完成分离，表达对逝者的尊重和怀念，引导同学投入新生活。此环节要预留充分的时间给成员们思考，同时配合轻柔音乐渲染气氛，引导学生自由抒发表达自己的情感。

（7）团体支持和结束阶段

     团体成员围成同心圆，手拉手，肩并肩，在心理辅导教师的引导下做放松冥想。同时在冥想最后加入一些热爱生命，珍惜每一天等积极期待的元素及互动。

哀伤辅导结束阶段运用稳定化技术进行积极正向地引导，让学生团体自身能量自然流动，彼此支持。

（8）后续阶段

    对同学们书写的“祝福寄语”进行评估，筛查出需要后续接受个别化辅导的学生，结合学生的表现，进行追踪和提供援助。

   通过此次团体辅导之后，对该班级学生及班主任进行了回访和追踪。班级同学情绪趋于稳定，能正常开展教学活动。部分曾出现失眠、情绪低落等不适已经基本缓解。大家对待小A去世这件事情既不回避，也不刻意提起，比较自然地对待。

三、辅导反思

  （一）心理危机干预应该纳入中小学校常规管理制度中

    学生突发死亡事件后，学校管理者作为第一责任人考虑得往往是学校是否需要承担相应的责任。甚至为了减少突发事件对学校声誉的影响，内部通知师生对此事件三缄其口，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学校管理者缺乏心理危机干预常识。这样一来，师生们的悲伤情感不能充分自由表达和宣泄，不能有效形成对突发事件的情感支持系统。师生们的心身健康、学校的正常教育教学都受到一定地影响。因此，建议学校应该在中小学常规管理中，列入心理危机干预的制度。使学校管理者形成科学地认识：一旦学校出现师生突发意外事件，除了行政处理和解释以外，还要增加心理专业力量为班级开展专业的哀伤辅导，为学校提供必要的保障和援助。

 （二）哀伤辅导方案应该个性化灵活设计

哀伤辅导的方案应根据时间的严重程度、发生和持续的时间、师生们的反应和影响等情况综合考虑进行有针对性地设计。针对与逝者的人际距离程度，进行分层次设计的哀伤辅导设计。本案例中的哀伤辅导是根据整个班级设计的整体普适性的哀伤辅导设计。但是在设计的具体环节中，诸如：利用社会计量技术分组、仪式化的“寄送祝福”等环节可以初步筛查和评估出需要进一步个别化辅导的班级成员，结合其日常的表现和主观体验，进行跟踪个别辅导。

本案例学生意外死亡事件是发生在学生家中，教师和同学没有经历第一现场。之后的一次一所学校发生的意外事件是在操场上学生突然倒地身亡，很多学生当场目击到该学生倒地死亡的过程，对当事师生的影响更大，在应用本方案为基础之外，对于目击现场的师生以及班级的同学的干预应该分层次有所不同。

（三）哀伤辅导带领者的要求

      哀伤辅导的带领者，需要具有一定专业资质，有丰富的个体咨询和团体辅导的经验。可以敏锐地觉察团体成员的反应并及时做以回应和反馈。同时带领者还兼具教师的角色，带领同学以人文关怀看待死亡，也是具有现实意义的生命教育。

   哀伤辅导的带领者需要具有较为稳定的情绪，需要整合好自己以往的哀伤经历，在哀伤暴露时，自己不被激发、被卷入和处于分离状态，不会害怕强烈的情感和躯体反应，不会出现同感创伤。（施琪嘉，2006）这一结论的提示十分重要，曾经有一位心理教师，自己母亲刚刚过世不久，学校出现学生在校意外死亡事件，学校主管领导不顾心理教师的推辞，执意要心理教师开展班级的哀伤辅导，结果心理教师情感卷入，情绪反应剧烈，自己的创伤性体验被激发，影响了整个辅导的进行和效果。

（四）哀伤辅导中的技术

1.保持现实感

在整个辅导过程中反复证实和强化现实。一方面让个体的记忆和哀伤部分被分离出来，另一方面保持对现实感的控制。辅导的开始，哀伤事件进行当众介绍而不采取回避，就是不断强化核对关于现实的信息，让辅导人群保持现实感。

2. 放松冥想技术

  根据团体带领者的指导语进行放松冥想训练，能够帮助班级师生将注意力转向内在，与自我进行有效连接，带来积极的情绪体验和身心舒适的主观感受。

3.共情性陪伴

  团队的带领者一定首先是一个充满共情的陪伴者，而不是一个技术主义的“炫技“者。积极正向、共情的表达本身就带来辅导效果的提升。自然流露出辅导者真诚的共情。比如：身边的好朋友突然离开我们了，的确我们感到很悲伤，不能接受。

（五）哀伤辅导中的教育元素

突发同伴死亡的事件，虽然给师生们带来情感上巨大的痛苦，但同时对于每一个人来讲都是一次生动的生命教育。每个人的情感引发或多或少是由于投射自身产生的死亡焦虑和死亡恐惧，这一点在存在主义心理治疗中的一些个案中常常有所体现。我们在处理同伴死亡所带来哀伤反应的情绪同时，提供团体有力的支持系统，让每个人充分表达自己。通过突发意外事件直面死亡，也为每个人提供了一个审视自己如何去好好地“活”的机会。

著名哲学家尼采的两句格言“圆满人生”、“死得其时”之间，他强调的是：充实你自己，实现你的潜能，充分地、完全地活着，只有这样，才能死而无憾。每个人在处理逝去同伴的哀伤之余，都会是一次“向死而生”的思考，去考虑如何去留下自己当下的足迹，过有意义的人生是自我觉知和体验的开始。

（五）哀伤班级辅导实施中的细节处理

 1.制定团体规则的重要性

心理辅导教师作为团体的带领者，在实施辅导前，说明辅导的意义，澄清整个事件的事实后，强调团体规则是十分必要的。班级团体成员会本着尊重逝者，自助互助走出哀伤情绪，全情投入整个活动，辅导才能达到预定的目标。

2.背景音乐及道具

在辅导环节“寄送祝福”中，引导学生为逝去同学祝福的同时，引导学生思考生命的意义，探索自我的思索。背景音乐的选择应该是轻柔而悠远，发人深思的。本次辅导在“寄送祝福”的环节中，运用日本作曲家久石让的《天空之城》作为背景音乐，引发和渲染情绪，像无声的语言引发学生去倾诉情感。这个过程，很多学生的情感都被激发，默默流泪，深深追忆，沉重思考。学生书写的信纸和信封，甚至收纳信件的容器都要精致精细，关注人的心理感受，人性化的关怀体现在细节中。

                         参考文献

〔1〕    陈维樑 钟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