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话是儿童文学的一种,通过丰富的想象、幻想和夸张来塑造形象、反映生活,对儿童进行思想教育。[1]作为一种特别的爱的礼物,童话承载着人们对儿童的深切关怀与成长期待,也以艺术的形式反映出生命个体从婴幼儿到青少年各个阶段的心理成长节律。20世纪70年代以来,以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学为基础的童话心理学研究蔚然成风,童话中蕴涵的心理意义也逐渐受到人们的关注。出于对童话心理学的浓厚兴趣,本文尝试以埃里克森人格发展理论为指导,分析世界童话中的儿童心理发展规律,探寻童话对于儿童心灵成长的教育意义。
一、基本信赖感(Basic Trust)——精神活力的根本前提
美国心理学家埃里克森针对儿童社会情绪的发展方面提出人格发展理论,他把个体的发展看作是一条经历众多阶段的通道,每一个阶段都有其特殊的发展目标、需要完成的任务和面对的危机。各阶段的发展相互依赖,前一阶段的发展任务没有完成的话,会影响到下一个阶段的发展。[2]这其中,排在首位的是婴儿期(出生至12个月、18个月)阶段的两种对立品质——基本信任对基本不信任。在这个阶段,婴儿通过建立对养育者和环境的“基本信赖感”,为后续人格的发展打下基础,否则将会产生多疑、缺乏安全感的人格特征。
在童话的世界里,基本信赖感对儿童成长的重要意义更是被艺术化的放大,甚至成为了主人公们的力量源泉。由日本民间传说改编而成的童话故事《桃太郎》讲述了从一颗大桃子里诞生的小男孩在一对老夫妇的养育下长大成人,前往鬼岛为民除害的故事。主人公桃太郎虽然是被老夫妇捡来的,却在婴儿时期受到了无微不至的关怀与照料,这不仅使他健康成长,还为他日后坚定的正义感埋下了种子,从老夫妇那里获得的基本信赖感是他打败妖怪的信念支柱。相反,如果没有无微不至的关爱所凝结成的信念,就很难在长大后对外界环境产生信任感。《格林童话》中有一则鸟弃儿的故事,同样讲述被遗弃的婴儿,但抚养他的林务员家中有一位恶毒的老厨娘,经常念叨要把他煮了吃,这使得他缺乏安全感并在长大后逃离了林务员的家。
在某些特定情况下带给儿童基本信赖感的不止是养育者的照料,还有强烈的爱的寄托。在J.K.罗琳所著当代英国童话小说《哈利·波特》中,主人公哈利的父母在与伏地魔战斗时用魔力屏障保护了婴儿哈利,并在他额头上留下的闪电形疤痕,尽管父母双双身亡,哈利寄人离下,但他每次遭遇危险前疤痕都会有所感应。父母对哈利强烈的爱不仅像护身符一样保护了哈利的安全,还成为了他情感的寄托与战斗力量的源泉。由此可见,婴儿期形成的基本信赖感是个体精神活力的根本前提,是人格发展的重要因素。
二、自立自强(Autonomy)与主动精神(Initiative)——独立人格的起点
在婴儿期面临的基本信任对基本不信任矛盾解决之后,紧接而来的是另外两组新的危机:自主行动对羞怯怀疑(18个月—3岁)、主动性对内疚感(3—6岁)。2岁左右的儿童开始学习尝试承担自我照料的责任,3岁后开始想要承担与自己能力不相符的责任,这些都是儿童主动探求独立人格的开始。如果成人对儿童的这种自主性行为有足够的信任,在不违反重大原则的前提下让儿童尝试自己承担一些任务,儿童就会获得自主性与责任感,反之则会形成依赖或缺乏自信的人格特点。[3]
美国心理学家贝特尔海姆认为《灰姑娘》中的主人公辛德瑞拉很好的诠释了在幼年成长中的自立自强与主动精神。辛德瑞拉在继母的压迫之下亲手种下小树枝,用泪水和祈祷浇灌它,使它长成大树,在这一过程中辛德瑞拉发展了自己的主动性,树的成长也象征她独立人格的逐步完善。而继母的两个女儿从小娇生惯养,一切依赖于母亲安排,在舞会、试穿舞鞋的过程中都是按照母亲指示行事,毫无独立自主的人生选择意愿,她们没有像辛德瑞拉的独立人格,也许是后来她们获得悲剧结尾的原因之一。在中国家喻户晓的童话故事《小蝌蚪找妈妈》中,小蝌蚪通过自主搜集信息寻找妈妈,途中它们受到了金鱼、螃蟹、乌龟的帮助下,也险些被鲶鱼吃掉,正是在这一过程中培养起来的自立自强与主动精神让小蝌蚪获得成长,蜕变为青蛙。
有的时候,这一自主倾向会异化为过分独立的心理倾向——远离母亲的心理独立。《格林童话》中的《亨塞尔与格莱特》一则“通过年少的兄妹表现出来的,是人的自我在确立独立的男性和女性角色以前的状态,是孩子们对母性负面特征进行反抗的自我意识。”[4]在亨塞尔与格蕾特的人格发展中,养育者所充当的并非引导者的角色,而是站在了孩子们的对立面。两兄妹通过偷听父母想要遗弃自己的对话而被动地迈出独立的第一步,在逃离父母的历程中获得了独立人格。
这些童话故事中的主人公获得独立人格的契机大多都是被动的(养育者的遗弃、早亡,生活中的困境等),在他们的成长过程中,养育者的积极作用是缺席的。艺术是生活的缩影,这不禁令人反思,这些童话是否隐喻了现实生活中家庭对儿童独立人格的培养不合理,甚至对儿童产生了负面影响?总而言之,家庭对儿童自立自强和主动精神的培养,是儿童走向人格独立的起点。
三、勤奋努力(Industry)与人格认同(Identity)
在走向人格独立的历程中,儿童还面临着接踵而来的两组危机——勤奋对自卑(6—12岁)与同一性对角色混乱(12—20岁)。小学阶段的儿童开始学习和掌握大量的社会和学习技能,如果儿童付出了巨大努力而获得成功,就会产生自信,反之就会出现自卑感,甚至自暴自弃的倾向。这种竞争带来的自信会一直持续到青春期,青少年在青春期开始建构自我概念,将自己的动机、能力、信仰和历史组成一个恒定的自我形象。自我同一性的建构是这一阶段的关键任务,如果没有形成良好的自我认同感,就会产生角色混乱,影响后期人格发展。
由吉卜力工作室出品、宫崎骏执导的动画电影《千与千寻》,用荒诞的童话笔法诠释了勤奋努力与人格认同对青少年人格发展的深刻意义。《千与千寻》讲述了10岁的平凡少女千寻在搬家途中误入鬼怪神灵休息的世界,为了拯救变成猪的父母而历经磨难,最终从一个只会哭鼻子的胆小鬼成长为勇敢坚强的少女的故事。宫崎骏运用经典的叙事方式与深刻的人物经验来展现社会生活中的精神矛盾,并以细腻的笔触隐喻着少女成长过程中的自我探寻、人格独立之路。
1. “神隐”——脱离固有世界的新秩序
《千与千寻》,日语原名《千と千尋の神隠し》,“神隐”意为被神怪隐藏起来,或受其招待,而从人类社会消失、行方不明。千寻在人类世界里是一个娇生惯养、怯懦胆小的少女,十分依赖父母,她的固有世界是在父母的庇佑之下搭建起来的。但是来到鬼怪神灵休息的神隐世界以后,父母由于贪吃变成了猪,而她将独自面对一个陌生世界的新秩序,这也正是前文中提到的自立自强与主动精神的发端。故事中神隐的世界象征着儿童初次脱离父母搭建的小世界而接触到社会的大世界,这其中最大的变化就是秩序的改变。儿童接触新的秩序、学习新的秩序并适应新的秩序,是他们走向社会,建立社会人际关系的条件,也是构建人格独立的基础。
2. “不努力工作会变成猪的”——勤奋努力的意义
每个人都必须有一份工作,这是神隐世界的秩序。故事开篇千寻的父母因为企图不劳而获吃掉了街上的食物,结果变成了猪。白龙也曾告诉千寻,不努力工作的话会被汤婆婆变成动物,这正是埃里克森所谓的“勤奋”。千寻在汤婆婆的澡堂努力工作,是她通过勤奋寻找自我意义的开始。在这一过程中,她因为努力帮助河神而获得一枚神奇的丸子,成为后来她解救白龙和无脸男的关键。河神的丸子象征着儿童在坚持不懈地学习或工作之后取得的收获与成就感,它使得儿童产生自信,即便面对挫折也更容易以积极的心态调整自我,朝更加独立、健全的人格发展方向走去。
3. “不要忘记自己的名字”——建构自我同一性
千寻初见汤婆婆时被她夺走了名字,将“荻野千寻”改为了“小千”。后来经白龙提醒才找回自己的名字。白龙说汤婆婆会夺走别人的名字,然后支配他。名字一旦弄丢了,就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名字”,是一个人自我认同的标志与基础。在日本传统文化中,名字是一种最基础的咒术,象征着自我的契约。举例来说,任何人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都会无意识地注意或应答,这就是“咒”。又如,一个杀人犯逃亡,往往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改姓换名,这是在和过去的自我认知与人际羁绊告别,并企图建立新的自我认知和人际关系。故事中汤婆婆用剥夺名字的方法,剥夺了一个人原本的自我认同和与他人的羁绊,又通过起新的名字建立新的人际关系,使其彻底被新的人际关系所同化,忘记去独立地寻找自我认同。
千寻丢失名字又找回名字的过程,正是青少年在青春期中克服角色混乱,寻找自我同一性的过程。青春期个体在建构自我同一性时,必须回答“我是谁?”这个问题,而探寻答案的过程也正是整合自己过去、能力和价值观,建立恒定的自我形象的过程。汤婆婆以剥夺名字的方式企图给青春期的千寻制造角色混乱,让她屈服于汤婆婆所设置的人格。但通过前文所述的主动精神与勤奋努力,以及对自我认知的执着,千寻成功建构了自我同一性,通过帮助无脸男、白龙,拯救父母,千寻也终于获得了独立人格的发展,从胆小怯懦的孩子成长为坚强勇敢,有责任有担当的少女。
童话作为一种极具象征涵义的文学,拥有与生俱来的隐喻之美。每一个童话故事都是一面神奇的镜子,它既能映照出人类内心世界的角落,也能映照出儿童从幼稚走向成熟的道路。童话中所包含的人格发展规律,对儿童心理教育研究有着独特的价值,值得更多专家学者去发掘和探索,在天马行空的想象中把握儿童的生命节律。
参考文献:
[1] 夏征农.辞海:1999年版缩印本[M].上海辞书出版社,2000.
[2] 邱莉.儿童发展[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3.
[3] 布鲁诺·贝特尔海姆.童话的魅力[M].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5.
[4] 河合隼雄.童话心理学[M].南海出版公司,2015.
[5] J.K.罗琳.哈利·波特与魔法石[M].人民文学出版社,2016.
[6] 雅科布・格林, 威廉・格林.格林童话[M].延边大学出版社,2003.
[7] 舒伟,丁素萍.精神分析学视野中的童话文学--贝特尔海姆的“童话心理学”发微[J].燕山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2001, 2(1):32-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