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总会再见——一则高中生哀伤团体心理辅导案例
张捷 中山市古镇高级中学 528400
摘要：临近开学之际，中山市某高中高三学生梁某因车祸意外去世。和梁某关系亲近的同伴得知此事后，均陷入不同程度的情绪困扰。为缓解学生的情绪困扰，心理老师在开学后设计并开展了一次哀伤团体心理辅导。通过此次辅导，逝者的同伴表达并宣泄了自己的情绪，为彼此提供了情感支持，引发了同学们对生命的思考和感悟。
关键词：哀伤；情绪；团体心理辅导
【活动背景】
临近开学之际，中山市某高中高三学生梁某从中山乘坐父亲驾驶的轿车返回家乡，在当天下午于高速公路出口附近，因大雨车辆打滑失控，发生车祸，经抢救无效，于当晚不幸去世。得知该消息后，该生的几位同伴（张某、邱某、蔡某、郭某）陷入剧烈的精神痛苦，出现了一系列生理、心理和行为上的应激反应。
【活动理念】
美国心理学家伊丽莎白·库伯勒·罗斯在1969年出版的《论死亡与临终》一书中提到了“哀伤的五个阶段”[2]： （1）否认事实：“不可能会是她”，在熟悉的地方寻找逝者的身影，觉得逝者并没有离去，保留着他们的遗物和位置，假装他们还在，无法接受和意识到他们已经逝去；（2）愤怒：“为什么是她”，指责逝者不顾生者就这样离去，将内心悲痛的感受投射到外部世界，想要找个对象为整件事情负责，如抱怨命运不公；（3）讨价还价：时而承认和接纳事实，时而拒绝事实，想要与逝者做交易，祈祷逝者回来，在二者之间摇摆不定；（4）消沉：明白逝者已逝的事实无法改变，但心理上还难以接受，陷入强烈的无助，痛苦和沮丧，感觉一丝希望都没有了；（5）接纳事实：接受失落，明白逝者的离开并不是他的错，开始寻找失落带给自己的痛苦和好的地方，寻找安慰和疗愈，实现自我成长。
这五个阶段并不是循序渐进的，可能不会很顺利地从一个阶段向另一个阶段转换，可能会相互交叉，但是总体上会经历这五个阶段。
【活动目标】
降低梁某同伴对哀伤事件的创伤反应，协助同学们表达和体验哀伤，逐步完成哀伤历程，从事件中获得自我成长，恢复心理平衡和动力。
【活动重点】
梁某的同伴们不同程度地处于“哀伤五阶段”中的前三个阶段，本次团体辅导的最重要的是要帮助同学们尽快地进入接纳事实的阶段。
【活动难点】
干预时间距离触发事件发生的时间较短，学生情绪波动较大，在辅导过程中如何及时把控学生的情绪反应，将辅导过程带回正常的轨道，是本次辅导最大的难点。
【活动准备】
1.人员准备：由校心理老师张老师作为本次哀伤团体心理辅导的团体领导者，团体成员为与逝者梁某关系亲近的朋友，分别是张某、邱某、蔡某、郭某。
2.目标准备：制定具体、明确、可操作的目标。本次团体心理辅导的目标是：降低梁某同伴对哀伤事件的创伤反应，协助同学们表达和体验哀伤，逐步完成哀伤历程，从事件中获得自我成长。
3.技术准备：安心团体干预技术（又称ABC心理舒压模式），包括开宗明义、还原现场、压力反应、机会教育、行动计划和重新出发六大环节[3]。
4.材料准备：冥想音乐、焚炉、信纸、笔、逝者遗物
5.场地准备：
①密闭空间，保证辅导的保密性和绝对安全，给予学生安全信任的空间。
②墙壁、窗帘需为明亮的暖色系，如淡黄色或粉红色，保证温暖的室内环境。
③场地需保证足够的活动空间，相对安静，与其他场室保持一定的距离。
④室内需要有可拼装的活动桌椅，保障上课的活动空间便利。
⑤要有较好的通风排气系统和通道。
⑥需配置多媒体设备。
【活动时间】
梁某车祸发生后的第三天下午，活动时间60分钟。
【活动对象分析】
根据个别访谈的结果，四位同学都不同程度地出现了一系列生理、心理、行为方面的反应：（1）生理方面的反应有：胸部强烈的压迫感、窒息感、心跳加剧、心悸、肌肉无力、、难以出声、出汗；（2）心理方面的反应有：震惊、悲痛、孤独、焦虑、疲惫、麻木；（3）行为方面的反应有：失眠多梦、进食障碍、心不在焉、坐立不安、哭泣[1]。
根据班主任和同班其他同学的反映，梁某平时与人和善，乐于助人，与周围同学的关系都很好。因此，身边的四位同学（特别是其中几位同宿舍的室友），出现了比较激烈的哀伤反应，如当看到与去世的梁某有关的事物时，出现严重、持续和无法控制的情绪；偶尔会自言自语；珍藏和随身携带梁某的遗物，无法控制地抽泣等。四位同学的状态符合创伤后应激反应（PTSR）的症状。
【活动过程】
一、开宗明义
心理老师：各位同学，我是你们的心理老师。今天大家一起聚在这里，是为了8月28日梁同学发生的意外事件。此事件到目前为止，如你们所知，梁同学在这场车祸中不幸丧生。听到这个消息，老师们感到非常震惊和悲痛，同时对此事件和在场各位同学的情况高度关注。老师们也知道，这个意外同样带给你们很大的震撼，今天我们聚在这里，是为了提供大家一个安全的空间，聊一聊这个事件带给你的影响，提供一个彼此支持的环境。
心理老师：今天辅导的主题是： “我们总会再见”。在今天的辅导中，请各位同学自主发言，不要有压力，老师会对谈话的内容绝对保密。大家有任何的感受和需求，都可以表达出来，只要你需要，老师和同学都会帮助你。
心理老师：接下来请到场的各位同学做个自我介绍，介绍一下你是谁，以及你和逝者的关系。
张某：我叫张xx，我和梁同学虽然现在不是一个班级，但是我们关系挺好的，分班前我们就已经是很好的朋友了，她是我进入学校认识的第一个人。
邱某：我叫邱xx，我和梁同学是从小学到现在的好朋友，认识了很多年。
蔡某：我叫蔡xx，我和梁同学是同班同学，我们是学同一种乐器的，所以我们的关系很好。
郭某：我叫郭xx，我和梁同学是室友，我是她的同桌，我们相处得很好。
心理老师：听完大家的发言，我感受到大家和梁同学都是关系很好，她在大家的心中肯定是非常重要的位置。今天再次来还原你听到噩耗的这个现场，我们共同回顾一下这个事件。
二、还原现场
心理老师：现在，找一个你最舒服的姿势，闭上你的眼睛，慢慢的吸气、吐气，调整你的呼吸。时间回到你刚听到意外消息的那一刻，你听到了什么？当时你正在做什么呢？
心理老师：现在慢慢睁开眼睛。老师想请大家分享一下自己的在得知消息的时候是什么状况。
张某：当时我正在家里练琴。我感觉当时的眼皮一直在跳。邱某告诉我，阿梁（梁同学）没了。我当时整个人都傻掉了。
邱某：我也是听其他人说的，当时我在玩手机，突然对话框里的消息吓了我一跳，我一直不相信这个梁某是我认识的阿梁。
蔡某：我当时和郭某在一起，我们提前回了学校。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们还去找班主任求证了，没想到是真的。
（几位同学开始啜泣）
心理老师：老师非常理解你们的感受。这样的事谁都很难接受。
三、压力反应
心理老师：现在再给大家一点时间，回到听到噩耗的那一刻，感觉一下你当时的心情，是震惊、害怕、悲伤，还是有其它的感觉？那时候的你，脑中想到的是什么？ 你的身体有什么不一样的反应？是心跳加快、呼吸急促、还是喘不过气？
心理老师：细细的去体会它，并且接纳它，不用感到害怕，这些都是正常的。在面临这样重大的事故任何人都会有些反应，虽然每个人的反应不尽相同，但这都是正常的，请你不用担心或害怕。
邱某：当时我四处求证，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特别难受。心里像是有块大石头压得我喘不过气。
张某：哭，我们几个都哭得很厉害。我从来没经历过这样的事。
蔡某：我当时人都懵了。她明明昨天还在我这里笑着跟我展示她新买的笛子。
郭某：我最难受的是晚上。她是我的下铺，每次看到她的东西（遗物），我就感觉难受得无法呼吸。闭上眼睛就想到我下铺已经没人了。（开始流泪）
心理老师：这种沉痛的心理体验持续了多久呢？
张某、蔡某：现在已经好多了，想起来就会很难受，平时学业忙的时候就会好一点。
郭某、邱某：还是很难受，特别是晚上。（流泪）
心理老师：其实，在碰到这样的突发事件时，有同学们提到的情绪都是正常的。通过刚才的分享，将这些情绪和感受外化出来，你是否有感到心理压力有所减轻？
张某、蔡某：有。
四、机会教育
心理老师：就如你们提到的，大家有感受到难过、感到悲伤、感到生气愤怒的，或者其它的情绪，这些反应都是自然的、正常的，因为我们正经历一段难过的时间。
心理老师：除了以上的情绪反应之外，你可能还会有失眠、做恶梦、身体不舒服、胸闷等症状；你可能会想象出事场景那可怕的一幕；你可能会忍不住的想为什么会发生这样事，或是容易觉得心情不好、想哭，觉得上天不公为什么把她带离你们的身边。
心理老师：我们会发现有些反应是大家共有的，有些只有你有。在这一段时间当中，如果你有这些反应，都是正常的。这些反应统称为创伤后应激反应（PTSR）。
五、行动计划
心理老师：通过这个环节大家可能发现这个事件对你的影响比你想象的要大，即便已经过去了这么几天还是无法摆脱。我想问问两位同学（张某，蔡某），我感觉你们恢复得是比较快的。可以说说你是怎么做的吗？是否你之前也有过类似的经验呢？你是如何让自己舒服一点的呢？
张某：我可能是有经历过这些事吧，我今年上半年的时候爷爷刚刚因为癌症去世。那个时候一开始我也是十分消沉，因为是我爷爷把我带大的。后来我在特别难受的时候就会和我的朋友们倾诉，我的朋友们也都会安慰我。现在我想到这个事情也会很难受，但是我知道我过得好是我爷爷最想看到的。
蔡某：我也是这么想的。我一直告诉自己，我要把阿梁的那份也好好地活下去。
（郭某和邱某已经开始泣不成声）
心理老师：谢谢你们。郭同学和邱同学即使现在还很难过，但是我相信有大家的陪伴和开导，你们一定会好起来的。老师想告诉大家的是，走出哀伤最重要的就是不要强求自己立刻好起来。因为悲伤的情绪总是有一个慢慢接受的过程，可能是几天，也可能是几个月，老师希望各位同学都能够寻找到自己的力量：首先，要多保重自己的身体，注意均衡的饮食和休息、运动；其次，要寻找你的同伴力量——找个可以信任的人聊一聊，有任何事情都不要闷在心里，尤其当心里特别难过时，向对方倾诉，获取对方的能量支持，反之亦是； 最后，要学会自我监控情绪，将情况告诉父母或老师。
六、重新出发
心理老师：（发放信纸）现在请同学们回想一下：过去与梁同学有否未完成的事：来不及对他好、来不及道歉、答应他的事情还未做到等，现在就把握机会对他说吧。请大家用纸笔写下你想对她说的话。虽然老师不认识她，但是老师相信她一定是个讨人喜欢的姑娘，老师也会像大家一样，写下对天堂的她的祝福。
（四位同学都边写边流泪）
心理老师：梁同学离去了，但是她对你们的关系没有消失。你们觉得，她会希望你怎么继续走下去？怎么面对这学期以及以后的人生？
蔡某：她一定希望我练好笛子，把她的那份也学下去。我们之前约定好要考同一个大学，我会好好学，在今年的艺考努力发挥好，带着她的梦想一起去我们梦想中的大学。
郭某：我平时不爱吃晚饭，她一定希望我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张某：我和她的学习成绩都比较好，她平时非常乐于助人，帮助其他同学解题，我会好好学习，也会把她的精神延续下去。
邱某：我总是丢三落四的，有一次我忘记佩戴校卡了，她帮我带上了却把自己的忘了。以后她不在了，肯定希望我不要再冒冒失失的，要我学会稳重。
心理老师：相信在另一个世界的她也很关心大家的情况，她一定会关注着大家的。
心理老师：处理完这些未尽事宜，接下来我们要与梁群正式的告别了，我们请回老师们（班主任、音乐专业课老师），共同举行这个仪式。请同学们将梁同学的遗物（以梁同学的笛子为代表），交接给我们的老师进行处理。此外，将我们刚刚写好的信件焚烧给她，她一定会收到大家的话的。
心理老师：我们的告别仪式到此结束。老师一直相信，去世的人都去到了另一个世界，他们会活的很精彩，也希望大家在我们的世界活的精彩。许多许多年后，我们也会去到那个世界和他们团聚，我们总会再见。到那时，记得和梁同学说一声：好久不见。
【活动反思】
在本次辅导中，首先，通过开宗明义环节对事件的澄清，学生明晰了事件发生的经过和结局；其次，通过还原现场、压力反应和机会教育环节，学生的感受得到了外化，减轻了内心的困扰，得到了不同程度的情感宣泄，彼此之间提供了情感支持；通过行动计划和重新出发环节，学生从事件中得到了成长，理解了社会支持系统的重要性。通过信件书写，完成了和逝者之间的未尽事宜。通过告别仪式，和事件告别，理解了死亡不意味着结束，而是新的开始。根据班主任和同班同学的反馈，本次哀伤团体心理辅导效果较为显著，危机干预的目标基本达成，参与辅导的四位同学在辅导之后情绪逐渐稳定。因此，本次辅导对于类似的哀伤事件的危机干预具有一定的启发，据此笔者提出以下的几点建议：
一、哀伤心理辅导的领导者需严格筛选
哀伤心理辅导的领导者的重任需要专业人士来承担，必须具有丰富的个体咨询和团体辅导经验，熟练运用心理辅导的相关技术，及时觉察到团体成员的情绪和行为变化并及时作出回应和调整。此外，哀伤心理辅导的领导者还必须具有强大的自我情绪调控能力，当哀伤事件被触发时，避免过分卷入和整合自己的哀伤经历，出现同感创伤[4]。
二、发掘哀伤事件对于现实教育的启示
同伴的意外离世，对于朝夕相处、亲密无间的同学而言是巨大的痛苦，但更是一次生命教育。在同伴离世的哀伤情绪反应的处理过程中，在充分的表达中，团体成员能够深刻体会到同伴支持的作用。同时，在回顾哀伤事件的过程中，发掘哀伤事件对于现实生活的启发，认识到不要用悲伤和恐惧来记住逝者，而要用过得好来记住他们[5]。
三、重视哀伤心理辅导告别仪式的使用
梁某的离世属于意外事件，同伴们来不及与她告别，形成了内心深处关于梁某的未尽事宜。格式塔学派认为，人的心理意识活动都是先验的“完形”，即“具有内在规律的完整的历程”，因此追悼会是对于情感的未完结的一种结束作用。本次辅导在告别仪式上取得了良好的效果，为学生提供了情感宣泄的机会，从内心接受和意识到这种离别的真实性，从而实现真正的情感道别[6]。
四、哀伤心理辅导方案的设计需要灵活
哀伤心理辅导方案的设计需要根据团体成员的状态变化灵活调整。本团体辅导案例在这方面略有不足。本次辅导的团体成员是根据个别访谈和班主任反馈，筛选出来的受创伤事件影响较大的四位同学，共同组成一个小规模的团体。但由于每个人受到创伤事件影响的程度不同以及自我调节能力不同，在团体辅导的现场每个人都表现出了不同的状态，例如本次辅导中的郭某和邱某显然比张某和蔡某在这次创伤事件中受到的冲击更大。但在具体方案的制定中，笔者预判四人都是处于强烈的痛苦中，以此为基础展开方案制定，但在具体实施过程中，笔者发现本方案反而激发了情绪状态稍好的张某和蔡某更多的痛苦体验，本已几近消退的悲伤情绪再次被触发。因此，在类似时间发生时，可以制定多个程度不同的方案，或者根据现场团体成员的表现灵活调整部分环节。
参考文献
[1]崔芳芳,李秋芳,赵毛妮.国内外哀伤辅导的研究进展[J].中华护理教育,2017,14(11):872-876.
[2] Meehan M C . On Death and Dying[J]. Journal of the American Medical Association, 1969, 209(5):776-776.
[3]许思安. 学校心理学[M]. 华中科技大学出版社, 2015.
[4]陈滢. 中学班级哀伤辅导实例及思考[J]. 中小学心理健康教育, 2014(12):3.
[5]詹兴杰. 初三班级团体哀伤辅导[J]. 中小学心理健康教育, 2021(13):3.
[6]尹可丽,李慧,陆林. 丧失后集体仪式的心理机制:从个体控制到群体认同[J]. 2022(6).
获奖情况：
2022年度中山市中小学心理健康教育优秀教学设计评选三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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