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故意捣乱的背后——叙事和行为疗法在师生冲突个案辅导中的应用

女生故意捣乱的背后
——叙事和行为疗法在师生冲突个案辅导中的应用

〖内容摘要〗
女生小周喜欢用各种出格行为引起美术老师的注意，遇到挫折后还有轻微自残行为，平时会刻意用小礼物讨好同学，在家也努力想要赢得父母喜欢。但由于表达不当，非但没有得到别人的喜爱，反而给别人带来了困扰。笔者用叙事疗法引导并帮助小周建构了一个“意义故事”，使她在自己、弟弟、美术老师之间进行角色切换，有效共情，意识到自己在“注意-寻求”的认知和方式上出现了偏差，思考“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喜欢而不是更厌烦我”；用《资治通鉴》中的故事建议美术老师以“假装喜欢你”的方式接纳小周。用行为疗法改善师生之间的关系，使他们理解了对方并努力用真诚的举动缓解了师生冲突，助力师生共生长。
〖关键词〗叙事疗法；行为疗法；假装喜欢；小确幸

【案例描述】
这是同事转介给我的个案。
女生姓周，六年级女生，行为举止却偏幼稚，喜欢亲近男老师，尤其对帅气的美术老师格外依恋，课堂上总是喜欢搭腔，课外也总是爱追到美术老师的办公室没话找话，晚托时间会以上厕所为理由溜到美术办公室的窗外，嬉皮笑脸地跟坐在里面的美术老师打招呼。如果美术老师不理她，假装看不见她，她还会有轻微自残行为，如用砂纸把手臂上的皮肤摩擦出血痕，用笔头或圆规戳自己的手指，吃科学课上的实验粉末等。
最近，她的行为越发乖张，一次下课时间，她猫着腰躲到美术老师身后，趁老师没留意，在他头顶比出兔子耳朵，逗得同学们哈哈大笑，老师批评她，她笑嘻嘻地上前哄老师：“我错啦，我错啦！”然后嘻嘻哈哈地向教室后面逃去。美术老师去追她，她更开心了，后续的批评她都虚心接受。
第二次更过分了，她把美术老师的课本和手机藏到了垃圾桶里，看到美术老师急得头顶冒烟她得意地吃吃笑：“老师，你告诉我你家住在哪里，我就帮你找到你的手机。”美术老师一状告到班主任那里，她才“帮”老师“找到”了课本和手机。
班主任协同美术老师约谈了女生家长，家长反过来倒了一盆苦水，说这孩子一回家，就和上幼儿园的弟弟打架，要不就玩爷爷奶奶的手机，如果不给她，她就把家里闹得鸡犬不宁。她在学校多待些时间，是为了照顾家里的老人和孩子。
这次约谈非但没有解决问题，反而让小周的行为变本加厉，有一次她一直在美术老师办公室等着美术老师，说要跟他回家，吓得美术老师一直等到班主任来了才赶走。她的种种行为让美术老师有了阴影，一走进教室就怕她出幺蛾子。班主任无奈之下，把她转介给我，希望通过我的个别辅导能够小周有所约束。
【分析评估】
根据老师们提供的信息，以及接触了女生小周和她的同班同学后，我了解到了以下信息：
学习情况：四科中英语、科学最好，数学忽上忽下，碰到容易的做得很快，但字迹潦草，碰到难题就摆烂，尤其是作文，有时候两小时也写不到四百字。
家庭情况：奶奶、爸爸、妈妈、弟弟和她共五口人。在她的描述中，弟弟非常淘气爱捣蛋，经常把她的东西搞坏，三个大人一味偏袒弟弟，责备她带坏了弟弟。她希望参加晚托，就是不想回家面对弟弟。爸妈对她的学业要求很高，有空就会亲自教她，但只要没有达到要求就会骂她。一旦她拿回了一个好分数，爸妈会满足她提出的要求。
交际情况：出手大方，而且零花钱也带得多，经常买各种小玩意儿送同学，但除了两个特别要好的女生，其他接受过小礼物的同学收了礼物也仍然和她玩不到一块儿。
综合以上信息，我有了以下考虑：弟弟的到来转移了长辈们对小周的关注，让小周产生了巨大的心理落差和不合理的认知：像弟弟那样不懂事就能得到家长关爱。由于对“注意-寻求”的行为如何影响他人不敏感且缺乏正确的认知，小周只能通过模仿弟弟的言行，以不成熟的以及退行性行为，如打断老师来干扰上课、过多说话、不假思索地发出评论、不经允许就说话，以及在不恰当的时候大笑或者发出噪音、做出怪相，重复地将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以此来满足心理上对缺失关爱的需求。
【辅导过程】
（一）叙事疗法，自我发现
“故事叙说”摆脱了将人等同于问题本身的传统观念，旨在引导来访者叙述故事，自己发现问题所在，使来访者变得更自主、更有动力。
1.以故事共情孩子，于重述事件中觉察自我
当小周第二次来心理辅导室时，我分享了儿子小时候讨人嫌的故事，引导她谈谈自己的弟弟。
“老师听说你有个小弟弟，你弟弟一定很可爱很乖巧吧？”
她立刻嫌弃地撇了撇嘴：“老师你错了。我弟弟什么都不懂，偏偏什么都觉得自己懂，每件事都要做，不让他做就哭啊闹啊，可讨厌了。”
“是吗？”我表现出极大的兴趣。
“昨天我在做作业，他非要来抢我的笔。以前他就抢了我的笔在我本子上乱涂乱画，把我的作业也搞坏了。我不肯，结果不小心在他脸上划了一下，他们都骂我。明明是弟弟不对。”她气哼哼的，此刻还觉得万分委屈和愤怒。
“嗯，换成是我，我也不高兴。人不开心时吃点甜食会好一点，老师送你一颗甜甜的糖。甜一甜，心情就好了。”
她意外又开心地吃了起来。
“怎么样？有没有好一点？”
她点了点头，神采飞扬起来。
“有没有过‘要是从来没有这个弟弟就好了’这样的想法？”
“那倒没有。”她想了想补充道，“其实他就是想跟我玩儿。”
“有可能。弟弟太喜欢你这个姐姐了，看见你就想和你在一起。可惜他没用对方法，招人烦了。”我叹了口气，“看来，表达方式很重要，有时候我们明明只是特别想要亲近别人，却因为表达方式错误适得其反，反而让别人越来越讨厌我们了。你说是不是？”
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我又和她谈起了美术老师，她告诉我，刚开始也不想这么闹，可是后来看美术老师好像不会拿他们怎么样，就越来越肆无忌惮了，甚至想要试探老师的忍耐底线：到底学生做出什么行为他会发飙，会怎么发飙。
“可你并不希望美术老师讨厌你，对吧？你只是希望老师能注意到你，对吧？你就像你的弟弟一样，只是希望能和老师玩儿，让他喜欢你，信任你，对吧？”我每问一句她就点一下头。
“嗯，我会向美术老师转告你真实的想法。为了证明我的话是对的，你接下来也要努力用行动向美术老师努力证明哦！”
2.以史事点拨同事，于“假装喜欢”中调整情绪
我正打算找美术老师谈话时，美术老师先来求助了：“瞿老师，这次我怕是真的惹上麻烦了。”
美术课上，小周跑上讲台点PPT，结果却点出了一部电视剧，惹得同学们都叫嚷起来。温文尔雅的美术老师气得第一次失去了理智，拎住小周把她拽到她的座位上，不料松手的时候，小周没站稳，下巴磕到了桌面，顿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孩子没事吧？”我担心地问道。
“她能有什么事？”美术老师仿佛受到了愚弄，气得脸都红了，“我第一时间开车带她去了医院，医生确认没关系才回来，我也主动将此事告知了家长，承担了所有责任。单明明医生都说了没事，她在课堂上又哭哭啼啼，说自己下巴疼，缠着我开车去医院，我只好又送她到校医那里。校医证明她没事，可她一口咬定疼死了……瞿老师，我现在走近他们教室就心烦，不想上课。这个女生真的太讨厌了。”
我问他：“你真的那么讨厌她？”
美术老师重重点头：“我以前从来没有那么讨厌一个人。”
“我倒觉得眼前就是个好机会！”我把小周的情况跟他说了一下后提出了我的建议，“她受伤了，你刚好可以假装对她好。”
“假装？”美术老师一脸疑惑，“假的怎么装得像？”
“《资治通鉴》中有个叫鲁仲连的人，总是强迫自己做一些不愿意做的事。魏王认为此人表里不一，不是正直的君子。但孔斌说了一句很经典的话：作之不止，乃成君子。意思是只要坚持不懈地装下去，做一辈子，也就成为君子了。你也可以试一试，如果能够坚持不懈地装下去，也许就成真的了。”
“可是我该怎么对她好呢？”美术老师没什么自信。
我有点生气了：“你也是个做爸爸的人了，要是你儿子受伤了，你会怎么做？你儿子痛得哭了，你会怎么做？你对你的儿子怎么好，你就对她怎么好呗！”
美术老师被我炮轰得讪讪的：“瞿老师你说得对，从现在开始，我努力假装对她好。”
“故事叙说”是叙事疗法中的一种方法，叙事疗法认为，个体在故事叙说中，会对他人的故事产生共情，会把有同等境遇的人当作另一个自我来看待，这是一个重新体验事件并重新评价该事件意义的过程，也是一种可以促使自我改变的有效共情。在这一辅导中，我用儿子小时候调皮捣蛋的故事作为引子，引导并帮助小周建构了一个“意义故事”，使她在自己、弟弟、美术老师之间进行角色切换，有效共情，意识到自己在“注意-寻求”的认知和方式上出现了偏差；借史事点拨同事，让他效仿古人，以“假装喜欢你”的方式用行动向女生小周传达教师的关怀。
（二）行为疗法，改善关系
行为疗法遵循“经典条件反射理论”和“操作性条件反射理论”，认为人的行为可以通过后效来塑造。为了保持认知平衡，人会想办法让自己言行一致，不然会因为认知失调造成紧张和扭曲。

第一阶段：以伤口为突破口，改善师生关系
该阶段的目标主要在于终止美术老师与女生小周之间的恶性循环，让美术老师不再厌恶与疏远小周，让小周不再无事生非地寻求美术老师帮助，从而使两人都能正确认识到师生冲突的缘由，主动寻求解决问题的方案。
美术老师说到做到，第二周，他开始向我汇报“假装喜欢你”的战果——
“我今天主动去慰问她的下巴疼不疼：‘老师看你的皮肤没有红肿，也没有淤青，但内部情况老师看不出来，如果你确实疼得受不住，老师可以打电话通知家长来接或者到学校医务室去休息一下。’她说有点疼，但能忍住，只想待在教室里学习。当天没有再因为这事来找我哭诉。第二第三天我继续关注她的下巴，还送给她一瓶鲜奶。到了第四天，她说自己的下巴已经完全好了。我感谢了她：‘那老师就放心了，这几天可把老师担心死了，都怪老师的动作太粗鲁了，谢谢你没有怪老师，你真是个宽容大度的好孩子。’她挺开心的，课堂上也没跟我闹。”
我点点头，肯定了他的做法：“这么做，难受吗？”
“刚开始有点别扭，觉得自己有点虚伪，反而感到对学生有愧疚感。”美术老师不好意思地说道，“但看到孩子受宠若惊的表情和发自肺腑的开心，自己也释然了，做起来也就顺畅多了。”
周五中午，小周也如约来到心理咨询室，开心地向我分享美术老师关心她的细节。我问她：“伤口还疼吗？”
“一点也不疼。不过我倒希望它能继续疼下去。”她有点遗憾。
“那简单啊，你就故意说自己疼疼疼。”我夸张地说道。
她被我逗乐了：“那不行，我不好意思骗老师，他已经对我那么好了，我不想让他担心。”
“你真是个贴心的好孩子啊！”
她竟然涨红了脸，那乖巧的样子与刚来时的“满不在乎”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第二阶段：以求助为桥梁，经营师生关系
本阶段的目标是不断创造师生接触的机会，让他们在接触中了解对方，体谅对方，真正学会关心对方，经营一段良好的师生关系。
对小周的建议是：“美术老师对你好，你是不是也很想对他好？说说看，怎么样的行为是能让他快乐的？”我引导她回忆一下“当弟弟出现什么样的行为时，自己觉得弟弟很可爱”，将心比心，对老师来说，学生做什么，能够真正帮助到老师。
受到启发的小周给自己安排了这些行动：帮老师发本子，收本子，拿教具，打扫教室，整理讲台，擦黑板；认真听课，及时完成作业，不懂主动去问，画画优秀；老师休息时不去打扰老师，见到老师时主动问好。
美术老师是主动来求助的：“瞿老师，她的下巴好了，接下来我拿什么假装对她好？”见我又要变脸，急忙解释：“不是我一个人讨厌小周，她真的每时每刻都能做出让人生气的事情，学生们也看在眼里的。如果无视这些违规行为，毫无原则地‘对她好’，不是越发纵容孩子的劣性吗？其他孩子会不会也有样学样？到时候班级就更难管了。”
我能理解美术老师的担忧，他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为了解开他的忧虑，我让他罗列了一张表格：学生进校之后所产生的一系列行为，在这些行为旁边写下自己关心孩子的话语。 
回去后，美术老师一边实施一边汇报：“讲课时，我会多问她一句：‘小周，老师有没有讲明白？如果老师哪里没有讲明白，你跟我说，我再换种方式讲，好不好？’她有点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学生们作画时，我挨个儿巡视，到她那里就停一下，看看她的情况，如果她停笔不动，我就主动讲解；如果她在画画，我就表扬几句。她以前一画画就要离开座位，缠着我说不会。现在我主动去问她哪里不会，她反而画得认真起来了，也不会动不动来烦我。有时候她来找我，我跟她说：‘老师要先跟这位同学讲，你能回座位等一下吗？’她会乖乖地回去安静等候，不再像以前那样纠缠不休。
“下午的美术课，看她靠在桌上闷闷不乐，我没有急着离开教室，而是走到她面前：‘咦，今天的开心果怎么不见了？有什么麻烦告诉老师，老师和你一起解决。’她告诉我英语兴趣班的作业没完成，妈妈打了她。刚好晚托轮到我，我特意让她坐在我身边看着她完成，还拍给她妈妈看，又告诉她妈妈孩子今天特别认真，晚餐请家长给加鸡腿。她妈妈开心地答应了，我把微信聊天内容给她看，她开心得在教室里蹦蹦跳跳。以前看到她这个样子，我觉得她疯疯癫癫没个女孩子的正形。可现在觉得这就是她表达内心情绪的一种方式。
“美术课结束，她总是挨到最后才走，今天我拜托她和我一起把教室地面清扫一下，等我们完成后，我奖励她吃零食。她说，以后美术教室的打扫任务都交给她。嗯，有一次，我特地给她拍了照片发给家长，她更喜欢这种奖励方式。还有一次，我把儿子的录音放给她听：姐姐，你好棒！姐姐，我爸爸说你是她的好学生。”
“今天搬餐盘的同学请假了，我在楼梯口看到小周一个人端着装满餐盘的塑料箱，我就和她一起把餐盘抬进了食堂。回到教室后，我表扬了小周主动做好事的行为。
在这期间，我和美术老师还一起约谈了小周的父母，把我们对小周的心理评估、辅导过程以及小周接受辅导后的变化反馈给家长。家长感谢我们的介入和帮助，检讨了自己做得不对的地方，夫妻俩达成了协议，认真执行老师给出的方案，有问题及时反馈。
【效果与反思】
这次辅导的效果还是相当显著的，小周的举止在同伴中还是显得出格，但某些夸张的行为，如站到三楼窗台显示自己不怕死、激动时发出海豚音引起全班关注等都收敛了很多，课堂上也不再故意找茬干扰老师的上课，遇到困难时会想办法求助而不是自个儿过度焦虑。美术老师恢复了教学常态，坦言再遇到这样出格的学生不会像以前那样束手无策了。

小周的案例提醒我们：孩子的心理问题并非一蹴而就，原因也绝不是某个事件的突然触发，处理时需要联动家校双方，既要从教师的角度考虑问题，也要站在学生和家长的角度考虑问题，整个过程中，都需要反复了解案例背后的信息，方能不迁怒于孩子当下的恶劣行为，处理起来才能做到不偏不倚。另外，我们的性格是由思想塑造的，当我们有意识地塑造自己的行为，即使开始时有所假装，有所勉强，但长此以往，假装的约束和克制也能改变我们的思想，我们会发现学生招人烦的行为之下隐藏着的纯真和鲜活，发现班上那些个“小恶魔”其实是来助力我们成就优秀的“小天使”，我们会真的朝着这个方向去努力。这是生活的机智和变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