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为何想逃离教室

                                                                   他为何想逃离教室
                            胡桂芝    秦苗苗（江苏省句容市第三中学  邮编212400）
摘要：高三男生小林，因为各种躯体反应无法在教室里学习，求助于学校心理教师。心理教师共情、接纳来访的焦虑情绪，运用认知、心灵图卡等技术引导其逐步找到问题的症结，帮助其慢慢回复到正常的生活轨迹，最后顺利完成高中学业。
关键词：焦虑；合理情绪疗法；心灵图卡

一、个案概况
基本情况：小林，男，18岁，休学复读的高三学生，个子较高，衣着整洁，有礼貌，有些紧张与疲惫，语速较慢，思维不连贯，常常想不起自己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家庭情况：与父母三人生活在一起，父亲较忙，很少在家；母亲为某单位职员，工作能力很强，发展前景好，自小林高二生病休学后便辞职在家，专门照顾孩子。她在生活方面把小林照顾得无微不至，对儿子的学习要求很高。
成长史：小学时期成绩不好，老师常常说他笨，同学也嘲笑他孤立他，不和他玩，回到家又会因为学习成绩被妈妈打骂。初中时同学小A联合他人打骂小林，小林不敢告诉老师，和妈妈说了也不管用，妈妈会认为是他不够好才被欺负。初三时发奋学习，成绩突飞猛进，进入某高中时成绩位居年级前十。
现病史：高一开学两周多，突然在某天晚上情绪崩溃，内心十分难过，之后常以泪洗面。高二结束时生病手术，休学一年，休学期间因时感身体不适，被医生建议看心理科。省级医院的诊断为中度焦虑症状（未见到诊断报告），开了两瓶药，但家长认为医生水平不高持怀疑态度，又认为吃药会有很大副作用，所以没有服用。休学在家期间每天适量运动，状态尚可。今年6月份看了中医，目前在服用中药。                  
家族史：小林的姑姑曾被诊断为严重的强迫症。
咨询史：曾在一位远房亲戚处做心理辅导一年多，以舒缓情绪放松身心为主。
二、主要问题及困扰
1.来访者主诉
自开学以来不想到学校上学，进了教室就心慌，有时候能控制自己，略微平静些，但抬头看见正在讲课的老师就有可能瞬间感到胸闷，手抖，时刻处于紧张之中，特别想逃离教室，那时候觉得自己一个人不停地走动才会好一些，尤其不想上晚自习，曾和班主任提出晚上自己在家学习，但班主任认为其没有问题，只是压力太大想的太多，高三学习任务重，在家复习效果不理想，希望他能坚持来校自习。目前虽然努力调整能坚持上学，但每天都很难受，“像在地上爬一样”，说不出来的那种感觉。
本次周测英语考了班上最高分，认为只是运气好而已。内心极其不想来学校，但理智又告诉自己要完成学业，很痛苦。来咨询的前一天晚上，没能控制住自己，在家里砸了东西，把父母吓坏了。曾经想到过死，但表示绝对不会那样做，“我死了，爸妈咋办？”
2.他人陈述
来自上一位心理辅导师：小林对自我要求很高，存在不合理认知。尤其在学习方面，认为学习新知识一丝都不能落下，否则就会很糟糕；人际关系差，一度认为自己就是为考好大学而来学习的，轻视同学，很少与同学交往，时感孤独。其不合理认知经辅导师疏导后现略有好转。
来自母亲：小林之前一直是一个比较听话的孩子，自从上了高中情绪就不太稳定，常会为一点小事哭泣、发脾气。问他在学校里发生了什么，他也说不出来，总觉得家里人不理解他。以他的入学成绩，将来肯定能考个好大学，但看他现在的学习状态，真是急死人了。
三、分析与评估
小学时因为学习成绩不好，小林受到老师同学的嘲讽和妈妈的打骂，初中时又被几个同学欺凌，没有得到老师的帮助和妈妈的支持，所以他一直生活在痛苦和压抑中，形成了自卑内向隐忍的性格。初三时他把全部精力都放在学习上，每天和同学讨论题目，日子过得很充实，突飞猛进的成绩让他逐渐找回了自信，那也是他过得最快乐的一段时期。
刚刚进入高中的周测排名在年级前十，也证明了他的学习能力，他也在憧憬和忙碌中充实地生活着，这样的日子到那个晚上戛然而止，之后终日以泪洗面，对于到校学习特别抗拒。直到高二结束因为生病手术休学一年，休学期间状态稳定。
在资料收集过程中发现，小林第一次发病是在教室中，即在高一入学上课后两周多的那天晚上（他否认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情），而且近期每次症状的加重也都是在教室，在家中只要不是妈妈催着他来上晚自习，心情就比较平静，学习状态也还可以，所以咨询师考虑小林有对特定场所（教室）的恐惧症状。
小林在辅导期间有一次没有参加月考，而是独自一个人留在教室中自习（同学们都分散到专用的考场了），那一次他没有想要逃离，他说教室里没有其他人，感觉挺自在的，这说明真正让他恐惧的不是教室而是人。渐渐地小林回忆起在高一时那个曾经欺负他的小A与他同班，至此，小林对于教室的抗拒有了明确的原因，分析中他也意识到了这件事对他的影响，虽然上高中后小A再也没有欺负他，但小林始终克服不了曾经的心理阴影，看见他就会莫名的恐慌，就会想起过往的种种经历。这种情况没有得到及时的疏导，而是越来越糟糕，最终泛化到没有那名同学的教室也让小林焦虑不安，无法学习，所以小林对于教室的恐惧，有特定的现实刺激。
高三的学习任务紧难度大，即将到来的高考自然给人更大的压力，而小林一直又认为只有学习好才会被人认同，内心对于学习有着很高的期待，这种期待一旦受到现实的打击就会转化为失落、焦虑，恐慌，此时家长因为不能理解他的状态依然对他的学习要求很高，加上他曾经的心理创伤尚未修复，因此作为重要学习场所的教室就成了他迫切想要逃离的地方。
四、咨询目标
具体目标与近期目标：改善求助者焦虑、无助的情绪，部分恢复在教室学习的功能；修正歪曲的认知，提升自信；增强情绪自我控制能力。
最终目标与长远目标：帮助求助者建立合理的信念，发展灵活的、适应性的应对方式，增强心理承受能力，提高社会功能。
五、咨询过程
   在充分了解来访者基本情况并做出正确评估后，按合理情绪疗法共进行了六次辅导：
第一阶段，心理诊断阶段，收集信息，建立良好的咨询关系，寻找来访者问题的ABC的过程。安排2次辅导（第1、2次）。
阶段任务：通过与求助者交谈，根据ABC理论找出求助者情绪困扰和行为不适的具体表现（C），以及与这些反应相对应的诱发事件（A），并对两者之间的不合理信念（B）进行初步分析和诊断。与求助者协商制定咨询目标。向求助者介绍合理情绪疗法关于情绪的ABC理论，使求助者理解该理论并能独立完成后面的认知性的家庭作业。
完成情况：初诊接待顺利，求助者积极配合并承诺能够按计划进行辅导。
在建立了良好的辅导关系后，对所收集到的有效信息进行了筛选，发现小林存在以下不合理的观念：1.考不上好大学，这一辈子就都毁了。2.课堂上必须时刻认真听讲，只要有一丁点没听懂后果就会很糟糕。3.周围的人都不值得信任，不能与他们交朋友。
曾经的被嘲讽被孤立被欺凌让小林一度缺乏自信，缺乏安全感，因此他认为只有学习成绩好才能改变自己的处境，于是他勤奋刻苦，在初三时成绩有了大幅提升，也赢得了老师和同学们的赞赏，这也愈加坚定了他“只有考上好大学出人头地才能被人看得起的”的信念，因此他更加努力，生怕因一个知识点漏掉而影响自己的命运，可以想见他进入高中之后承受着多么大的压力，加上家长的高期待高要求，使得他时刻不敢有半点放松。
第二阶段，领悟阶段，更加深入寻找和确认求助者不合理信念，使求助者在更深层次上领悟到他的情绪问题不是由于早年生活经历的影响，而是由于他现在所持有的不合理信念造成的，因此他应该对自己的问题负责任。安排1次辅导（第3次）。
阶段任务：1)进一步确定求助者的不合理信念；2）使求助者更深一层地领悟到自己的问题与不合理信念之间的关系。
小林是一个要求完美的同学，一旦觉得自己目标实现受阻，就很容易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当他处于恐惧教室无法安心学习的境地时，就觉得自己的一切都变得很糟糕，几乎丧失了所有的信心。所以在此次辅导中，辅导师和小林一起分析他“糟糕至极”的不合理信念，帮助他发现自己的优势资源，从而逐渐恢复自信。
辅导对话摘录：
师：上次你说到对学习已经不抱什么希望，无所谓了，真的是这样吗？ 
求助者：不这样还能怎么办呢？
师：如果你真的已经觉得无所谓了，你还会像现在这么痛苦吗？
求助者：哎，人总要有点追求的吧（苦笑）。
师：是不是给自己压力太大了，只要来学校，就要求自己什么都不能落下？
求助者：压力确实太大了，我都喘不过气来。
师：是啊，你入学成绩那么好，一直憧憬着考一所好大学，可是目前的状态不是很好，让你会有很多的不甘。
求助者：是的（声音细小、无助）
师：你有很强的学习能力，而且一直在和自己的状态抗争，虽然很痛苦却依然坚持在校读书，真的很让人佩服。
求助者：怎么看出我有学习的能力？成绩已经一塌糊涂了。
师：哦，是吗？可是你刚才告诉我这次英语周测是班上最高分，只是数学略微差些。
求助者：其实数学也不算差（笑了）。
完成情况：此前小林一直坚信是那些倒霉的经历让自己无法相信别人，是近期糟糕的身体症状让自己无力学习，却从未想过自己可以重新去认识这些事情。通过与咨询师的交流，小林认识到是信念引起了情绪及行为后果，而不是诱发事件本身。也就是说之前的一部分人欺负自己不代表所有人都不好，都不值得信任；课堂上偶尔的状态不好、疏忽大意并不必然导致成绩的下降，反而是因为自己不能容忍这种情况的发生，时刻处于紧张的状态，加重焦虑症状，才会对学习更加不利；只有改变了自己的不合理信念，才能减轻目前的各种症状。
第三阶段，修通阶段，运用技术手段，使求助者修正或者放弃原有的非理性观念，并代之以合理的信念，从而使症状减轻或消除。安排2次辅导（第4、5次）。
阶段任务：1)与不合理信念辩论；2)布置家庭作业：填写合理自我分析报告（RSA）。
第四次辅导。这一周，小林的身体症状持续加重，在班级有两次晕厥，已无法正常上学。家长带他在县级医院做了各种身体检查，结果无异常。省级中医院为其加大了中药的剂量，同时开了用于缓解焦虑症状的西药，但由于小林及其妈妈坚持认为西药对身体副作用大，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服用而一直未服用。
鉴于小林现在的精神状态，辅导师此次没有急于继续与他讨论不合理信念的问题，而是带着小林做了心灵图卡游戏。小林花了近十分钟的时间，反复挑选了十一张卡片，最后按图卡的文字内容摆放好，这个过程依然很纠结，下面是小林图卡摆放的位置关系：
欢笑   惊恐   警觉   面具   孤独
无助   怀念   依靠   放松   沉淀   蜕变
辅导师让小林仔细观察并讲述他的图卡作品，沉默片刻，小林讲述到：最开始是欢笑的，那个时候（初三）真的很开心，是那种努力学习取得成绩后的成就感，和同学一起讨论问题很充实，一直延续到高一前两周，之后就出现了那个崩溃的状态，感觉很惊恐，特别害怕，它直接钻进了我的身体，之后警觉起来，于是给自己戴上了面具，越来越孤独无助，更加怀念从前的充实快乐，经过很长时间之后，妈妈渐渐理解自己一些了，近期又有了心理老师的陪伴和疏导，有了依靠，有时能够放松一点，希望自己能够沉淀下来，蜕变成蝶!
讲述过程中，小林从平静到越来越难过，眼里噙满了泪水，辅导师递过纸巾，扶着他的肩膀，轻声说到：“想哭就痛快地哭吧！你一定感到很委屈，压抑了太长时间，什么都不用顾虑，尽情地哭出来，我会陪着你的。”小林的眼泪如决堤的洪水般涌了出来，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几分钟之后渐渐平息下来。
这一次，小林的情绪得到了极大的释放，这也是他对很长时间以来自身状态的一个梳理，讲述过后，他显得十分疲惫，神情却异常的平静。辅导师相信，此刻的小林，有了对过往的释放与总结，也有了理解的松动与新的思考。鉴于此，辅导师给他布置了家庭作业：用学到的方法与自己原有的不合理信念驳斥。
在第五次辅导中，小林开始改变自己的不合理信念，认识到：“上高中以来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是因为我一直想用考上好大学来证明自己，生怕自己有一点点疏忽，事实上一个人可以从多方面完善和证明自己，而且适度的身心放松不但不会耽误学习，还能提高学习效率”、“过去的经历已经过去了，环境不一样了，自己也不是原来的自己了，我应该一边快乐地生活一边慢慢地忘记过去的阴影”。

完成情况：求助者开始放弃自己的不合理信念，并完成家庭作业。合理自我分析报告（RSA）如下（节选）：

事件A:课堂上再出现开小差或者没听懂、笔记漏记的情况。
情绪与行为C：自责、焦虑，无心听课，想逃离。
信念B：上课听讲不能有一点点知识的遗漏，否则就考不上好大学了！
驳斥D:
我是不是过度夸大了后果，考不上好大学真的一生都没有希望了吗？
偶尔的笔记漏记真会那么糟糕吗，就没有补救办法了吗？ 
高中的知识点比较难，我真的能做到一听就懂吗？
  新观念E：
考上好大学的确将来选择更多一些，但不是考不上好大学就没有出路了，身边很多人只上了普通大学，一样过得很好，也很开心。
暂时听不懂没关系，课后也可以问老师，偶尔的开小差是提醒我大脑疲劳了，适度的放松反而能提高学习效率。
     
     
第四阶段，再教育阶段，提高求助者寻求问题解决的最“优”方法的能力以及社会交往能力。安排1次辅导（第6次）。
阶段任务：巩固前几个阶段所取得的咨询效果，帮助求助者在认知方式、思维过程以及情绪和行为表现等方面重新建立起新的反应方式，减少他在以后生活中出现情绪困扰和不良行为的倾向。
在第五次辅导过后，小林紧张的情绪有了一定程度的放松，辅导过程中的交流已顺畅了很多，不再有思维卡壳的情况，再次谈及初中阶段被小A同学欺负的经历时，也不再显得那么无助了。到底上高中后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他突然间崩溃，人生轨迹也随之发生了改变呢？也许是因为回忆让他太痛苦，他把那段时间的经历选择性遗忘了，在前面几次咨询中，小林一直处于极度疲惫的状态，无力地诉说着自己的症状，并说真的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可是，不会有无缘无故的症状，初三到高一初期，状态一直较好的小林突然发生这么大的变化，一定有诱发因素在里边，如果不找到症结所在，小林的问题依然得不到有效的解决，因此，在此次辅导中，辅导师决定带领小林直面过往的经历，试图能够有所突破。在安全的心理环境和放松的状态下，小林逐渐回忆起了初中时期所遭受校园欺凌的一些细节，在讲述过程中，他细细描述了小A带给他的恐惧，这时辅导师追问了一句：你后来又见过他吗？小林愣了一下：他高一和我同班！这句话脱口而出之后，小林似乎发现了什么，原来小A对自己的伤害一直都在！虽然上高中后自己的成绩很好，新的环境新的起点也也让他有了更多自信，但教室中每天出现的小A依然时时在提醒他过去的痛苦经历，莫名的恐惧无法释放，终于在那一晚爆发了。
有了认知上的积极转变，又理顺了一直纠结在内心的矛盾和冲突，小林的精神状态有了很大的好转。说出来是一种释放，找到原因让他释怀，当他已能平静地谈及过去，证明他已经开始放下，逐渐开启新的征程。鉴于较长时间躯体症状的严重程度，他最终决定由家人带去医院接受药物治疗，至此辅导结束。
六、效果评估
来访者自我评价：通过这段时间的辅导，对于学习已不再那么焦虑了，愿意接纳自己现在的学习状态，尽力而为；能理解父母为自己所做的，近期和妈妈关系很好，在家里也不再发脾气；和同学相处时不再有那么强的防范心理，更愿意相信周围的人；躯体症状还比较明显。
辅导师的评估：经过六次的辅导，小林的情绪由低落无助到平静自信，交流过程中的语言从迟缓到顺畅，对于学习及人际问题的观念从非理性到理性，辅导目标基本达到。他的身体症状未得到明显改善，但转变了观念后愿意积极寻求药物治疗，何尝不是很大的进步！
七、自我反思
最终决定把这个案例呈现出来，是觉得它比较典型，它让我想到了一个观点：来访者带来的问题不一定是他最后真正需要解决的问题。的确，在本案例中，小林最初带来的问题是学习焦虑，没有办法待在教室里学习，在家中也会发脾气，但初期几次关于学习方面的讨论并没有能够让他放松下来，直到最后找到了教室让他焦虑让他恐惧的根本原因，小林才真正地从认知层面有很大转变。并且根据最初的评估，也是决定先舒缓他的焦虑情绪，再根据实际情况决定是否建议他去接受药物治疗，辅导结束后，小林开始服用医院开出的药物，并居家休息了一段时间。后来，每次在校园里遇到，他都很愉悦地和我打招呼，说尽管还很难受，但能坚持上学逐渐不再逃避教室了。从这个意义上讲，辅导目标已基本达到了。后来的小林，顺利考取了大学，开始了新的人生征程。
纵观整个辅导过程，第四次和第六次有较大的突破。在第四次辅导中，小林整个身心状态不佳，常规讨论很难有进展了。选用心灵图卡游戏对于我来说是一个尝试，虽然在接受培训时觉得这种通过叙述故事表达内心世界的方式很好，却从未大胆尝试过。初次运用，给了我成功的体验，也让我有更多思考：要想做好学生的心理辅导工作，要不断地学习，拓宽思路，灵活运用。而第六次辅导，是在前期工作的基础上，打通了来访者内心的结，让他两年多以来在无意中一直压抑的痛苦浮现出来并得以释放，使得辅导进程有了很大的推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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