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向暖阳，轻松前行——一例高中生丧亲案例辅导

一、案例简介
来访者小希，高二女生，17岁，自己主动来学校心理辅导室寻求老师帮助。自述有件事藏在心里已经好几个月了，一直不能释怀。小希妈妈很小就被外婆寄养在别人家，母女感情不深，所以小希跟外婆的感情也不深。在小希的印象中外婆过年从来不给她压岁钱，她也并不喜欢外婆。后来舅妈生了妹妹，外婆经常让小希去给妹妹辅导作业。有一次她偷懒没有去，外婆就来家里找她，因为家门口的巷子很窄，灯光很暗，外婆被一个骑山地车的大学生撞倒，当场就去世了。小希参加了外婆的葬礼，并觉得是自己害死了外婆。虽然亲戚都说不是她的错，但她始终无法原谅自己。这几个月来不敢关灯睡觉，眼睛一闭就会想到当时殡仪馆的情景或者外婆就在身边，感觉快要崩溃了。但马上就要升入高三了，害怕这种状态影响复习备考。因此，想要寻求老师的帮助，看能否找到解决的方法。
二、心理问题分析与评估
根据对所收集的信息进行分析与评估，认为小希的问题是由现实生活中外婆的意外去世这件事情激发的，但是在生活中出现了明显的泛化，比如总是想到与外婆有关的种种过往，沉溺在自责和悔恨之中，笃信自己害死了外婆等，同时也严重影响到自己的学习与生活，导致无法安心学习和生活，且持续了好几个月。因此，小希存在的问题属于严重心理问题。
三、辅导目标
（1）近期目标：改变小希的不合理认知，缓解内疚感和自责感，能够从其他角度看待外婆去世这件事，宣泄积压已久的负性情绪。
（2）远期目标：能够正确地看待死亡，学会珍惜当下，运用自己的力量去解决生活中遇到的困难，积极备战高考。
四、辅导过程
（1）第一次辅导：建立信任，述说故事
首次辅导的目的在于与她建立良好的关系，并获得信任。小希反复确认自己的事情不能被班主任、其他老师或同学知晓。我首先向其讲解学校个体辅导遵循的保密性原则，从而消除了她的顾虑。当她述说自己与外婆之间的经历而出现的各种想法与情绪时，我给予积极的肯定与共情，让她逐渐感受到自己的感受和想法是被接纳和理解的。
小希回忆了自己从小的生活经历，并讲述了最近的感受：“我一直记得殡仪馆里尸体烧焦的味道，以及外婆去世时候的样子，挥之不去。我不敢关灯睡觉，甚至一个人在自己卧室的时候，总会感觉外婆就在身边。上周清明节，我本来打算去给外婆扫墓的，但是我不敢去……”在此过程中，我一直以尊重的态度倾听着，允许她的各种情绪存在。比如小希从小与外婆并不深的感情以及认为是自己害死了外婆的这种自责，让小希的情绪情感能够自然流露出来。
第一次辅导快结束时，小希表示，把话全部说出来后，自己的心情好了一些。生活中每当给别人讲起时，别人总是不断劝慰自己“想太多了”“看开点”“跟你无关”，自己内心的煎熬很难被看见。但这次能够不被打断地倾诉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并且被老师用心地倾听着，她对后续的咨询充满了期待和希望。
（2）第二次辅导：接受事实，改变认知
通过第一次的辅导，我发现小希脑袋里存在着很严重的不合理信念，她认为外婆的去世都是因为她（绝对化），如果不是她的话，外婆就不会去世（以偏概全），现在她总感觉外婆在身边看着她，自己也无法好好生活（糟糕至极）。从而造成自己一直处于后悔和自责的状态。而这种状态是现阶段最糟糕的。它直接影响到小希的日常学习和生活，造成很严重的身心反应。
结合哀伤辅导要点，即接纳事实、处理情绪、调整适应、重新生活四个方面。我评估小希已经接受了外婆离世的事实，但她把外婆的离世过多地怪罪在自己的身上，导致出现了一系列的身心反应。因此，第二次辅导时，主要任务是帮助她处理情绪，引导明白一个道理：人们在丧亲之后，会出现丧失反应，认知上的不相信不承认，情绪上的懊恼痛苦，生理上的呼吸窘迫、四肢麻木，行为上的睡眠厌食等，这些都是正常的反应。从而引导她将自己身上出现的身心反应归因到丧亲后可能出现的正常状态，并让她认为这些状态都是合理的，大家都可能会出现的，而不仅仅是她才有，缓解她的不安、自责与愧疚。
第二次辅导结束时，小希反复向我确认，原来自己看来的“不正常反应”应该都是正常的，自己并不是“另类”。但心里还是充满了愧疚与悔恨，不知道这样的想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因此辅导快结束时，我给小希布置了一份家庭作业，让她尝试着给外婆写一封信，与外婆好好做一次告别。

（3）第三次辅导：学会区分，剪断连接
小希提到依旧会经常做噩梦。但自己昨晚写信跟外婆好好告别之后，感觉心里的大石头真的轻些了，所以今天立刻想来与我沟通。她告诉我说自己之所以鼓起勇气给外婆写信，是因为这几天一直连续做噩梦，总是半夜惊醒。但有一次梦到的画面很好。外婆生前特别节俭，但梦里的外婆很大方，还和自己一起开心地去逛街买衣服。除此之外，其他的梦全是很恐怖的画面。所以这几天她很彷徨，为什么明明全是噩梦，却又出现美好的一面。听完小希的讲述后，我追问她噩梦里是否出现了外婆的正面或者与外婆有关的恐怖画面。她认真回忆后并告诉我说并没有，只是醒来之后感觉是个噩梦，就断定与外婆有关，是外婆没有原谅自己。
我简单地向她讲解了梦的原理，让她能够明白：它可能就是一个梦而已，会受到睡姿、情绪、身体状态或外界因素等影响，因此做噩梦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并不能归因于外婆还在责怪自己，不肯离去。接着，我又进一步帮她分析，最近一段时间内她是否会将所有不好的事都与外婆的去世联系在一起。她的回答很肯定，生活中的不顺心她都会暗示自己，都怪自己害死了外婆，导致遭了“报应”。小希的这种不合理的信念已经严重影响到了她的正确判断。
因此，我通过一步步引导和澄清，帮助她明白以下两点：一方面梦境并不代表现实，很多消极想法都是自己强加的。她自动将各种不愉快与外婆的去世联系在一起，来弥补自己内心的愧疚。另一方面她过多纠结于梦境中外婆的好与坏，自己无限放大“噩梦”是否是因为自己内心深处的什么需求。思索片刻之后，小希表示，她不想意外发生，她想得到一个原谅却没有机会。所以睡前总是想到外婆去世的事情，可能这也间接影响到自己睡前的状态。最后，她提出当天回去后，尝试着听听舒缓的音乐或者睡前做几个深呼吸，看能不能让自己放松入睡。我肯定了她的提议，并鼓励她可能一时半会不容易做到释怀，但仍需要去经历这个尝试的过程。

（4）第四次辅导：空椅技术，重新出发
小希第四次来辅导的时候，她说自己的状态有些改善，但有时还是会想到外婆的去世跟自己有关，无法安心学习。于是，我在小希面前放了两把椅子，一把代表“外婆”，一把代表她“自己”。当成为“自己”时，就坐在自己这把椅子上与外婆对话；当成为“外婆”时，就坐在外婆那把椅子上回答。
在开始前，我请小希整理一下情绪，想象一下如果有个机会能与外婆相见，会对外婆说些什么。当她确定准备好了就自行开始。
小希沉默了很久，突然边流泪边说：外婆，您走后，我一直梦到您，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对不起！如果不是我，您就不会发生意外！
老师：看到你这么自责，你觉得外婆会怎么说呢？请你坐到外婆的椅子上，闭上眼睛想想该如何回应……
小希缓了缓情绪，深吸一口气，然后走向外婆的椅子时，她平静又冷漠地说道：事情已经发生了，多说无益。而且这又是意外，谁能想得到呢？况且我也70多岁了，活得差不多了，你不要多想。
老师：其实外婆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责怪你。听了她的回答，你想对她说些什么呢？想好后请你回到自己的椅子上……
小希依旧有些崩溃地说：虽然亲戚们都说不怪我，不怪我！可我过不了自己这一关，我怪我自己。我觉得都是我的错，我真该死！是我造成了这一切。所以我一直做噩梦，不敢关灯睡觉；我也无心学习，我是一个罪人……
老师：请你慢慢闭上眼，深呼吸，想象外婆就坐在对面，她听到你最近睡不着觉，学不进去之后，会怎样回应你呢？
外婆：你不要胡思乱想，给自己压力。我没有怪你，也不想影响到你的学习。你在家里小辈里学习最好，所以希望你能考上大学。
老师：其实外婆也同样希望你不要自责，以学业为重。这是她对你期望，对吗？你有什么想对她说的吗？
小希渐渐停止了哭泣，她怯懦地问了句：是不是外婆从小都不喜欢我？为什么不征得我的同意就让我给妹妹补课？如果不是为了给她补课，意外就不会发生……
老师：也许事情并不是你所认为的那样。从小到大，外婆是否真的如你所想的那么不喜欢你，难道她从来没有肯定过你吗？
小希沉默了很久告诉我说：其实，外婆在世时经常会在亲戚面前夸自己成绩好，以后会是家里出的第一个大学生。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让自己给妹妹辅导功课。也许自己也曾经是外婆的骄傲。
小希重新做到外婆的位子上，说到：傻孩子，因为你成绩好，考上了重点高中，所以才想让你帮帮妹妹。我觉得大家是一家人，所以就没有想太多。也没有询问过你的意见……
老师：其实外婆可能也会向你道歉，她忽略了你的感受，但是她并非不在意你，对吗？
小希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沉默了很久，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这一次，是爱的泪水。
通过空椅技术，让小希重新与外婆之间建立了连结，帮助她表达自己愧疚的同时也完成了跟外婆的正式告别。接着我利用焦点解决短期治疗中的量表评分技术，引导她对自己当前的状态进行评估，小希表示今天将压抑在心底的困惑宣泄出来了，虽然自认为跟外婆没那么亲近，但自己可能也曾经成为过她的骄傲。因此她给出了7分。同时利用“一小步行动”技术帮助她明确自己可以努力做到的事情，她思考了片刻，说道：“虽然我还是觉得外婆最喜欢舅舅和他的女儿，但是辅导妹妹学习似乎是外婆生前的心愿。如果不是辅导妹妹写作业，外婆可能不会来找我，也不会出现意外。外婆现在已经走了，我要完成外婆的心愿，照顾好舅舅家的妹妹。”
当小希说完这段话的时候，我意识到我们之间的辅导已经快要接近尾声了。我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利用赞美技术告诉她：“虽然这段心路历程很艰辛，其实你已经很棒了，我想你的问题已经快要解决了，你知道了自己前进的方向。那就努力去做吧！”小希鞠躬表示感谢，并离开了心理辅导室。

五、辅导效果
半个月之后，小希主动找到我，告诉我说她现在的状态有了很大的改善。她接受了外婆因为意外去世这件事情，也能够接受自己的愧疚与自责。更重要的是，她明白了与其在愧疚中浪费精力，不如完成外婆的心愿，好好照顾舅舅家的妹妹。周末放假有空的时候，她都会去舅舅家与妹妹一同学习和玩耍。现在的她再也不是心不甘情不愿的了。她觉得就算这弥补不了外婆离世的意外，她也要努力去完成。同时她也感受了生命的脆弱，因此开始学着珍惜身边的人，学着认真对待生活。虽然偶尔还会做噩梦，但是她不再将这些事情与外婆的去世联系在一起了，并不断暗示自己：“这只是一个梦而已，没有什么现实意义”。现在，她已经逐渐能够释怀，积极投入到紧张的学习生活中了。
六、辅导反思
本次辅导案例，心理教师先以尊重、倾听与共情的方式让来访学生积压已久的情绪和想法被看见、被听见和被理解，从而给学生带来“希望感”。通过讲解丧亲后可能出现的身心反应等相关知识来逐渐改变来访者不合理的认知，学会正确地归因，允许自己不良状态的存在。通过“一封信”和“空椅技术”让来访者重新认识自己与外婆之间的关系，并逐渐学会承认现实，接纳自己。通过焦点解决短期治疗中的“量表评分”“一小步”和“赞美”技术帮助她回归现实，重新出发。因来访者是主动前来寻求心理老师的帮助，整个过程层层剖析，紧紧跟随，辅导取得了良好的效果。但从心理健康教育的角度给我们新的思考：应该在学校教育教学过程中对于丧亲的学生以及与丧亲者较为亲近的学生给予更多的关注和心理支持，及时了解他们的睡眠情况、内心想法和情绪反应。这样才不至于让他们在经历丧亲的悲伤之后又默默承受一段难熬的内心折磨。

注：本文为陕西省“十四五”教育科学规划2023年度课题《高中生心理危机预防及干预策略的实践研究》阶段性研究成果，课题立项号：SGH23Y18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