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提交，内容没改）曾经的资优生为何“摆烂”？ ——一则厌学高中生辅导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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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引言
心理学家罗克奇把价值观分为终极性价值观和工具性价值观，终极性价值观是个人期望的人生最理想状态，工具性价值观则是达到人生理想所采用的手段。然而，很多学生从小被灌输了太多的外在的工具性价值，“你要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找份好工作”。但学生并没有找到自己的内在学习动力，他们就像漫无目的旋转的陀螺，一旦外部动力消失，或者经历小小的挫折，就会一蹶不振。
资优生学习能力出色，成绩亮眼，被给予期待的目光。资优生一旦遇到困扰或挫折，如果不能积极面对，会丧失意义感，很容易选择“躺平”，甚至陷入“摆烂”状态。
二、个案资料
小科，高中男生，独生子，走读生，家境富裕，父母都是公司高管；聪明伶俐，入学成绩是全级前6%的水平；深交的朋友不多，原来玩得好的朋友因抑郁休学在家；对信息技术很感兴趣；因父母工作忙碌，亲子沟通较少；在家时一般自己上网学习编程、与同好网友聊天；因为在他高一下学期爆发疫情线上教学时期沉迷网络，学习退步，返校后降到年级10%的名次，从班级前列到倒数；班主任反馈他从此上课睡觉、欠交作业；因耳朵不舒服，到医院未查出身体问题，医生建议到心理科，但家长没有带他去看心理医生；曾在班主任督促他学习时说“学习，影响我活着”，也曾在与心理教师面谈时提到“希望人生重开”，但心理普查与后续心理辅导过程中，未发现明显的心理危机信号。
小科的案例引发了一个让我和班主任都很痛心的疑惑：为什么曾经的资优生会厌学，选择“摆烂”呢？
三、辅导过程
（一）第一次学生心理辅导
1、辅导目标：创设良好氛围，建立咨访关系，鼓励小科讲述自己的情况，帮助其探索自己的情绪感受。
2、辅导方法：专注地倾听与观察；开放式提问。
3、具体操作：初次咨询，与小科建立融洽咨访关系的途径主要是专注、倾听和观察，不加臆断地倾听他所说的，观察他对面谈的感受和反应；并试着鼓励小科深入探索自己的内心世界，从而在表达的过程中思考、检视自己的问题。
4、咨询片段：
小科在面谈过程中话很少，通常都只有几个字的回应，尤其对于自己的困扰，不愿意详细说明，虽然困扰的情况已经令他一周失眠1-2次且会早醒，导致第二天上课很困。
我问他：“我希望你给困扰你的事情起个代号，方便我们接下来称呼它，可以吗？”
小科思索了很久之后回答：“灰尘。”
我问：“那灰尘出现的时候你是什么样子的，对你有什么影响呢？”
小科低头良久，没有回应。于是我换了一个更具体的问题：“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的某次灰尘，比如你最早的灰尘，最严重的灰尘，或者最近的一次灰尘？”
他这时候抬起头说：“最近的一次是辩论赛，我觉得辩论赛没有意义，但是有同学找班主任推荐让我参加。”
我说：“学校的辩论赛还没下发通知，班级最终也不一定选你，被选到了你也还可以说明理由拒绝。你好像会为还没发生的事担忧？”
小科：“我会想太多。”
我：“其实这本来是一件好事——勤于思考，但是得看情况。你一般都怎么处理呢？”
小科：“让自己不要想太多。”
我：“心理学家做过一个实验，让一群人不要想一只白色的熊，结果大部分人脑海里都很快出现了白熊。治水不能靠堵，要疏导。我建议你和灰尘做个告别。现在我想邀请你把灰尘带给你的体验和影响、你想对灰尘说的话，写或者画在纸上，然后把纸锁进抽屉、撕掉或者揉成团扔进垃圾桶。你想现在试试吗？”
小科：“等周末吧。”
我：“那这就作为你的家庭作业了，答应我的你要做到哦。你也可以就给自己每天一个专门的时间放灰尘出来，而不是让它在晚上突然打扰你，让你失眠。”
小科：“好。”
5、家庭作业：明确困扰的事，进行告别仪式。
6、结果反馈：随着辅导的进程，小科的回应时间间隔明显变短了，语速明显变快了，所说的话语字数也变多了；能够观察到他比刚踏入咨询室时身体状态变轻松了，与我的目光接触也变多了。
（二）第二次学生心理辅导
1、辅导目标：帮助小科澄清困扰及其来源、带来的影响，让他感受并表达出真实的情绪体验，开始探索解决困扰的方法。
2、辅导方法：专注地倾听与观察；开放式提问；情感反映。
3、具体操作：针对小科的困扰及其感受、情绪进行开放式提问，帮助其自我觉察，促进其认识和诠释自身经历的意义，逐渐发展出应对困扰的力量。
4、咨询片段：我问：“上周和灰尘相处得怎么样呢？”
小科边思考边说：“我发现我不仅有学习压力，数学物理退步很大；还有家庭问题，家长嫌我做事拖拉；身体问题，听力下降等等，这让我心情很不好。”
我：“听起来你很无奈。”
他叹了口气：“很烦躁。”
我：“除了烦躁，你还有什么感受吗？”
他边想边说道：“焦虑，厌烦，沮丧……”
我注视着他问：“听起来灰尘带给你很多消极情绪，你想好怎么面对它了吗？”
小科：“其实我基本都知道要怎么做：数学物理是网课欠下的，在补课；家里人虽然唠叨，但是沟通还是有效的；耳朵会去复诊。但就是我以前喜欢听音乐，现在不能听。”
我：“耳朵的问题导致你的压力无法通过听音乐排解。那你还有什么排解压力的方式呢？”
他说：“会约朋友出去逛、聊天来放松，但是我最好的朋友之前抑郁休学了。现在和网友聊得比较多。”
我问：“还有什么让你轻松愉悦的事情吗？”
他：“我很喜欢计算机编程，我和网友就是因为兴趣群组认识的。”
我：“互联网行业很有前景，那你有没有考虑过未来想做什么呢？”
他：“还没想好。”
我：“看来你信息技术方面挺擅长的，我把我生涯课上介绍过的专业、大学、职业探索的资料发给你，你周末回家检索一下资料，规划一下如何？”
他：“好的。”
5、家庭作业：运用生涯课资料和网络检索技术，探索自己未来的专业、大学和职业。
6、结果反馈：小科有提及他很少主动找人聊天，但是愿意和我聊。这表明小科开始信任我。
（三）第三次学生心理辅导
1、辅导目标：在咨访关系融洽的基础上，让小科安全地探索其困扰背后的原因；帮助小科探查与领悟困扰的深层原因；进而进行生涯规划辅导，帮小科找回学习的意义和动力。
2、辅导方法：采用意义疗法，让小科意识到通往未来符合兴趣生活的途径是努力学习，用兴趣激发其学习的内在动力。
3、具体操作：弗兰克尔在《活出生命的意义》里介绍的发现生命意义的第一种方式是创立或从事某项事业。因班主任曾提到小科疑似有轻生念头，而小科曾提及他对信息技术兴趣浓厚，所以希望应用意义疗法，引导他发现和发挥兴趣的内部动机，逐渐找回学习的动力。
4、咨询片段：
小科主动聊起上次辅导布置的家庭作业：“我上周对自己的未来做了规划，觉得特别迷茫。”
我问：“是对高考成绩、目标大学还是理想职业的规划呢，可以大概说说吗？”
他：“我定的是大学的目标，我想去X大（某重点大学），但是我不知道现在自己要做什么。”
我：“你似乎只是定了一个离现在还有一年的比较远的目标，所以不知道现在该做什么？”
他：“对。”
我：“那我建议你先考虑，你离目标大学高考分数的差距，先确定一下你要先从哪个科目开始发力提高。”
他：“可以。我觉得我的物理要提高，上次考很差。”
我：“你觉得你上次物理没考好是因为什么呢？”
他：“很多题我考完和同学讨论的时候，立马就想到了。”
我：“你考试时没做对，是因为压力大吗？”
他思考了一会儿说：“不知道，但考其他理科也会这样。”
我：“那你考理科前会有什么想法吗？”
他：“就觉得一定要考好。家人也很希望我能上X大。”
我：“那可能是家人给了你压力。
他：“可能吧。其实困、玩手机、做题慢都是一直有的状态，只是现在结果更糟糕，成绩退步更大。之前看耳朵，医生建议去心理科，我希望我妈带我去看心理医生，她也答应了带我去，但可能他们太忙忘了。”
我：“你愿意老师和你家人聊聊吗？”
他：“可以，但我觉得没什么用。”
5、家庭作业：尝试与父母沟通自己的未来规划，了解他们的具体期待。
6、结果反馈：小科开始萌生改变的意愿，也开始思考改变的方法。小科的学习压力与父母有关，但其父母与小科的相处、沟通都比较少，所以需要针对问题根源的父母进行沟通。
（四）家校联席会议
1、联席目标：与小科的父母充分沟通，让家庭与学校形成合力，一起帮助小科找回学习的意义和动力。
2、具体操作：班主任邀请小科父母到学校，与班主任、心理教师、德育主任一起面谈。与家长充分沟通后，根据弗兰克尔的意义疗法：（1）创立或从事某项事业；（2）体验某种事情或爱人；（3）积极面对不可避免的苦难，建议父母与老师一起努力，让小科感受到学业和兴趣的成就感，体验到归属感与爱，意识到现在的厌学经历会成为将来的一笔人生财富。
3、联席片段：
班主任：“学生现在在学校打瞌睡很严重，现在需要找到他的兴奋点，帮助他找回学习的动力，不然家长老师再怎么急，都是没用的，适得其反。”
小科母亲：“他是电脑迷，周末睡到九、十点，但是邀请他去高科技产品发布会，他就会自己早早起来还打扮一番去，回来还跟我分享。现在就是不谈学习什么都好。”
小科父亲：“以前公司电脑有问题，他还会去帮忙修。我带他和客户吃饭，他和几个公司的员工聊得很好。”
班主任：“那现在就少谈学习了，多给他自信。”
我问：“我想了解一下孩子在家是什么情况，和你们沟通多吗？”
小科母亲：“我们只在吃饭时聊几句，他惜字如金，主要在看手机。”
我：“第一次班主任让他来找，他过很久才回应几个字；他最近主动找我咨询，会说很多。其实在谈感兴趣的内容，或者建立好关系之后，他是很愿意沟通的。我建议孩子爸爸可以以聚餐的名义，邀请公司的优秀员工，最好是刚毕业没多久的年轻员工，到家里吃饭。借机让员工与孩子闲聊，让孩子了解到自己想从事互联网工作的远大目标，需要先考到大学的计算机类专业，而这要通过好好学习、提升弱科的小目标才能逐步达成。”
孩子父亲：“我觉得这个建议很好。”
我：“因为他曾提及‘学习，影响我活着’‘希望人生重开’这类话语，是存在自伤可能性的，所以不能再强逼着他学习，而是要看到他现在面临的困境，降低期待，帮助他走出困境，才能重新投入学习。但凡孩子有了一丝生活和学习的热情就要肯定他、称赞他，我和学校的老师也会多多鼓励他，帮他重建学习的信心。”
孩子母亲：“我们会的，之前是因为工作太忙，所以相处时间短。现在他要上高三了，我们准备尽量把晚上、周末他在的时间都空出来陪他。”
我：“其实您之前通过班主任联系我，我也知道您非常在意孩子，只是工作太忙，但现在确实比较关键也比较紧急了。另外一个是他跟我提起的诉求，希望你们带他去看心理医生，之前看身体的医生也是这么建议的。”
孩子父亲：“他鼻子、耳朵都出过问题，但查不到原因。”
德育主任：“可能是心理问题的躯体化反应。”
4、结果反馈：在家校联席会议后，小科父母就预约了本地最好的三甲精神病专科医院，医生诊断为中度抑郁，小科父母表示会监督孩子按医嘱服药和复诊，并与学校老师保持沟通，其他联席会议中学校的建议，小科父母也在逐步执行。
（五）第四次学生心理辅导
1、辅导目标：与小科共同探索改变的可能性及不同方法，帮助小科思考和做出行动的决定。
2、辅导方法：开放式提问；策略表露；即时化技术。
3、具体操作：经过前面辅导过程中深入的探索，小科领悟了自己困扰的具体来源是父母，他也希望改变自己的学习状态；在科任老师与小科父母的共同努力下，小科学习也萌生出了一些热情。在此基础上，我可以采用开放式提问了解小科是否做好了改变的准备、以前尝试过哪些方法、他对行动有何想法、改变的阻碍等；必要时采用策略表露和即时化技术，帮助他找到可能的解决方法和行动计划，鼓励他寻求支持、解决困扰。
4、咨询片段：
小科分享：“我最近上课状态不错，作业也补交了，老师表扬了我。”
我问：“那你最近感觉怎么样呢？”
他：“我好像有了些信心，我可以去X大，但我发现我学习无法专注。”
我：“我很开心你找回了自信。那你有没有想过要怎么做呢？”
他：“我还没想好。”
我：“你曾经尝试过哪些方法吗？”
他：“我曾经有写日记的习惯，可以整理和权衡自己的一些想法。”
我：“那你当时写日记对你学习带来了什么影响呢？”
他：“我会记录我的学习方法和心得，也会写怎么调整，我以前学习成绩还不错。”
我：“那如果你现在也用写日记的方式记录和抒发自己的想法，你觉得会有什么效果呢？”
他：“好像可以试试，但是到高三时间会很紧张。”
我：“你觉得可以抽出多少时间来写日记呢？或许不一定要很长、不一定要每天都写。”
他：“那我可以在晚自习最后十分钟写，周末再总结一周的情况。”
5、家庭作业：开始通过写日记的方式，释放压力、改善学习方法。
6、结果反馈：班主任反馈小科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打瞌睡变少了，成绩也有了明显进步，不再是班级倒数。小科没有再到咨询室找我，但一次偶遇闲聊，小科告诉我：“老师，我想通了，我发现去好大学很重要。”我问：“你是怎么想通的？”他说：“我发现爸爸的同事真是忠言逆耳，我听到很多现实的例子，感触很深。”我祝贺了他，但没有告诉他，那是我之前建议他父母找的与他兴趣相投的同事。
四、辅导反思
今年高考后，我又向班主任跟进了他的情况，班主任说他发挥得不错，顺利地被X大心仪的专业录取了。我相信，小科当时所经历的低谷期，以及他勇于面对人生低谷的经历，恰好是他富裕顺畅的人生中一段对于他而言难得的“苦难”，更是一笔宝贵的财富。
经历过疫情网课后，像小科这样迷失自我、丧失学习动力的学生有很多。资优生光环耀眼，也可能自视甚高，一旦经历成绩的小小挫败，就可能一蹶不振，选择“摆烂”。小科能够重新找回学习的动力，也要归功于他父母、班主任及其他科任老师的共同努力，让小科在充分探索自己的困扰、兴趣与未来规划后，能够在领悟到问题的根源后，有信心与力量去改变自己的学习状态。
在辅导“摆烂”的资优生时，弗兰克尔的意义疗法可以发挥作用。让学生体验到学习的成就感，以及体验爱，可以唤醒他们的内在动力。但也要注意，如果学生的状态是像小科当时一样低迷的，就要发挥社会支持系统的力量，因为学生自身的力量是不足的。所幸家庭系统理论告诉我们，家庭成员的态度和行为是会彼此影响的。所以要先让父母去表达对孩子需要的爱，当孩子感受到父母的爱后，就会重燃爱的火花。
在对小科的辅导中，除了意义疗法，我也运用了叙事疗法，帮助小科澄清他的困扰就像“灰尘”一样；运用了助人的“三阶段模式”，帮助小科从探索走向领悟，再走向行动；此外，还采用家校联席会议的方式，加强合作教育功能。在辅导学生的过程中，其实我专注于倾听学生，没有特别在意自己使用了哪些技术，只是在复盘时发现我通常会综合运用不同的助人手段，整合不同流派的咨询技术，来帮助学生。
小科的案例也让我联想到自身。叔本华说：“人注定要徘徊在焦虑和厌倦这两极之间。”不止是高中学生，不少成年人也会有感到人生无聊、未来迷茫，想“躺平”甚至“摆烂”的时候。我们能做的，就是在人生的棋局上，少羡慕他人的“妙手”，毕竟他人那看似卓越的招法，于我们可能是“俗手”——一招臭棋；我们要从踏踏实实的“本手”开始，过好平淡而不平庸的生活，在此基础上创造生命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