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有人走的路 ——利用叙事疗法缓解学习焦虑的案例辅导

一、个案概况

（一）一般资料

13岁，八年级男生，独生子，身材瘦弱矮小，性格内向，善良敏感。父亲留学归来，是银行高管，母亲通过自己努力不断进修学习，现任职某投资公司主管，父母亲工作都特别忙。父亲在隔壁城市，一般两周回一次家，即使回家也经常在进行电话会议。父母亲对孩子要求非常高，父亲为来访者报了各种网课，但是来访很不想上这些辅导班。爷爷奶奶都是知识分子退休，每天跨区来照顾孩子，特别用心，会精心挑选食材为孩子做饭。人际关系尚可，有几位好朋友经常陪伴和关注，也感觉班上有几位调皮的男生经常嘲笑自己身材矮小。学业水平在班级中等偏下，非常紧张自己的学业，经常因为作业不能完成而情绪崩溃。擅长美术，从小学习美术，绘画作品多次获奖。

（二）主诉及表现

感觉学习越来越跟不上，学习压力很大。感觉自己是个没用的人，达不到父亲的期望，感觉自己都做不好，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

五年级时被社团老师当众批评、惩罚，自尊受到伤害，失去学习兴趣，影响学业表现，成绩一落千丈，七年级下学期学习焦虑越发明显。焦虑不安，尤其是晚上写作业的时候很焦虑，考试前一周也会很焦虑；情绪上易激惹，在家经常对父母大喊大叫；有轻生的念头，觉得活着太累了，自己什么都做不好，还不如死了算了。有一些生理表现，口腔溃疡、胃痛等，食欲不佳，睡眠不佳，半夜易醒过来，睡不踏实，较长时间才能再次入睡。

（三）医院诊断：某市级医院临床诊断“焦虑状态”，日服用1/4片盐酸舍曲林片，一片复合维生素。

二、案例分析

（一）自我价值感非常低

因为学习方面一再达不到父母的期待，自我怀疑，觉得自己很没用。身材瘦弱矮小，经常感觉自己什么也做不好，走路都被被人拎起来，运动会也不能参与；即使美术作品多次获奖，也依然觉得自己很没用，评上十佳校园小画家也没有什么意义。

（二）家庭压力非常大

家庭教养方式不当，父亲严厉专制，将自己的梦想强加在孩子身上，因为父亲高考落榜，直接去国外留学，所以非常希望儿子能够参加高考，考上重点大学。丝毫不会考虑孩子的意愿，疯狂地给孩子报网课，报了孩子又不愿意学，又影响情绪，又影响睡眠，成绩也没有提升。退了又报，报了又退。对于学习美术只是培养兴趣爱好，不希望在美术学习上花费太多时间。

母亲从小在离异家庭长大，性格强势，事业心强，忙于工作，工作非常出色，很少有时间关注孩子、照顾孩子。母亲坚持小学六年级毕业后换到现在的学区房，经济压力也会比较大。也会经常用自己的奋斗经历给孩子施加压力。

（三）青春期的同伴压力大

在八年级很多男生都快速发育，身高突飞猛进，而在这个关键期，来访情绪焦虑，胃口不佳，睡眠不佳，身体发育没有跟上，一下子变成班上最矮小的同学，有同学嘲笑时无法应对，甚至感觉到了被欺凌。和自己一起玩得好的几个朋友，都在年级前五十，而自己却在年级后五十，感觉不配和他们做朋友。

三、确定咨询目标和技术方法

（一）咨询目标

（1）咨询近期具体目标：减轻焦虑，降低轻生风险。

（2）咨询长期目标：提升自信水平，积极勇敢面对生活，热爱生命。

（二）辅导的理论支撑和所用主要的咨询技术

叙事治疗：叙事疗法通过叙述故事去帮助来访者找出遗漏片段，以唤起来访者改变内在力量的过程，激发来访者内在的心理动机，鼓励来访者通过自己的努力走出困境。

叙事治疗的八大理论假设：1问题才是问题，人不是问题；2每个人都是面对自己生命挑战的专家，自己才是自己生命的作者，咨询师应当相信个案会再度对生命取得主权，会重新取得自我的资源；3个案见治疗师前，早就治疗一段时间了；4许多问题都是种族、阶级、性取向、性别等文化环境所营造出来的；5寻求帮助的概念会造成个案低估自己的能力，会限制他们自我资源的运用；6人的一生当中，总有几次不被问题影响的经验，问题是不会百分之百操纵人的；7咨询师的责任是塑造尊重、透明和好奇的环境；8意义并非事先存在，必须由我们透过交流的交互作用去创造意义。

叙事治疗四大技术包括：1问题外化，将问题与人分开，问题是问题，人是人。如果问题被看成是和人一体的，要想改变相当困难，改变者与被改变者都会感到相当棘手。问题外化之后，问题和人分家，人的内在的本质会被重新看见与认可，转而有能力去解决自己的问题。2解构，人们的问题往往受主流文化的影响，结构最重要的方式就是不要用一般主流的方式去看人们的问题。我们希望通过解构去珍惜，去看到属于人们独特性的知识。3见证，有人从另外的角度来看待故事，让故事更进一步丰厚的过程，也让这个故事更有价值，也可以让其他听故事的人反思，学习和感动。有局外见证人团队和跨时空见证形式，要把握好见证的时机。4重写，陪伴人们去外化人们的主线故事，要看到支线故事，尝试去找丰富支线故事，找到亮点——特殊意义事件。

四、辅导过程

（一）第一阶段：进行资料搜集和建立关系——故事叙说

第一次来访，是因为体育课上和同学打闹被老师批评，心里难以接受，一只脚跨在窗台上说想跳楼被同学拉下来后，第二天不愿意来上学在家休息了一天后来学校，班主任推荐过来，因为平时也有上心理课，对心理老师有一定的信任，主要讲述自己的成长经历。

咨询片段

咨询师：感觉你经历了很多事情。（倾听主线故事）

来访者：是的，最开始是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感觉到自己内心很受伤。因为一次社团课学太极的时候，老师说我动作不好，还在下面打闹，就让我当众打给大家看，我不打，老师就说我不尊重他，就把我爸叫去学校批评了一顿，后来我爸回去就好好训了我一顿。从此以后，我学习也受到了影响一直在下降，到了六年级下学期时，我爸就很着急了，他就给我报了各种线上补习班，一开始我觉得还好，可是后来我越来越不想学，因为我感觉学了也没用，学校的作业都写不完。

咨询师：确实你挺不容易的。（共情）

来访者：真的很累，作业写不完，有时候早上四五点起来补作业，白天又很困，很没精神。我也很怕体育课，我有鼻炎，跑步不舒服，但是如果我不上体育课，我又担心我的中考体育该怎么办。感觉很多事情堆积在一起，我真的很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二）第二阶段：讲述以问题为中心的主线故事，外化焦虑；通过特殊意义事件挖掘支线故事，解构焦虑。

问题外化：来访者主要的问题是学习焦虑，因为父母的高期待，自己达不到。担心对不起父母，也自责自己为什么做不到。情绪困扰是问题，而不是来访本人是问题。

咨询片段

咨询师：你现在最担心的是什么？

来访者：学习搞不好，中考怎么办？

咨询师：所以你内心紧张不安，担心中考会考砸了。

来访者：是的。

咨询师：那我们现在一起来感受一下你的焦虑，闭上眼睛，深呼吸三次，用心感受你内心的感觉，你感觉到你的焦虑存在于你的体内。慢慢地，慢慢地，你看到他了，他是什么颜色的？什么形状的？（问题外化）

来访者：一团黑色的气体，像球一样。

咨询师：好的，那你给他起个名字吧。

来访者：小灰灰。

咨询师：他什么时候来到你身边的呢？

来访者：六年级后，学习成绩一落千丈后，也可能是七年级开始，怎么学都赶不上的时候，就感觉他一直在。

咨询师：小灰灰对你的生活有什么影响？

来访者：他让我很难受，还容易发脾气。我一直活在惶恐里，学习越来越差，担心自己考不上高中怎么办。医生还说我胃痛，口腔溃疡应该和心理压力有关，我估计都是小灰灰的杰作吧。

咨询师：你说容易发脾气，是指什么情况？（具体化）

来访者：我和我爸妈三个人在家时候，我就好烦，我们很容易就吵起来了。我爸每次都让我去学习，我很烦，就会自己进房间，把门关起来，在房间里大哭一场。那个时候就会觉得好烦，活着好累。

咨询师：你觉得小灰灰的意图是什么？

来访者：他让我很容易烦躁，他让我心不安

咨询师：小灰灰让你烦躁，让你心不安的意图是什么？

来访者：他不想让我放弃自己吧，因为有他我就得不停地学。

（三）第三阶段：自我认同的再建构，家庭治疗父亲的调整和见证。

重新编排：叙事观点认为我们可以在重新叙述自己的故事中，发现新的角度，产生新的态度，从而产生新的重建力量。来访者的主要问题故事里，焦虑是个主旋律，我们通过重新编排来发现一些遗漏的片段，发现新的角度和态度。

咨询片段

咨询师：什么时候你的情绪比较平静稳定？（寻找例外）

来访者：画画的时候，我有时候沉浸在里面你会很久。

咨询师：还有你生气时，你一般是怎么平复自己情绪的呢？（挖掘支线故事）

来访者：我一般会在网上找朋友聊一聊，或者自己画一会儿画。

咨询师：这看来是很有效的方式

来访者：有时候有效吧

（3）由薄到厚：在消极的自我认同中，寻找隐藏在其中的积极的自我认同。叙事疗法认为，当事人积极的资源有时会被自己压成薄片，甚至到视而不见。如果将薄片还原，在意识层面加深自己的觉察，从而形成积极有力的自我观念。

咨询片段

咨询师：说到画画，你还有什么话想跟我分享吗？（由薄到厚，丰厚支线故事）

来访者：我从小学画画，作品也拿过很多奖，上次就拿了校园十佳小画家。

咨询师：是的呢，我看到校园网投票，你的票数好像最多。

来访者：是啊，我们班很多同学都帮忙转发，帮忙拉票。

咨询师：看样子，同学们都很支持你

来访者：是呀，我以前为班级画的板报，还拿了校级一等奖。（丰厚支线故事）

咨询师：太厉害了，我好佩服你的画画才能啊。

来访者：我觉得能为班级做点事情的时候，同学们好像都很开心，他们好像也喜欢我一些，我也开心。

咨询师：你的画画才能是你很大的一项优势啊。

来访者：还好吧，可是画画再好又怎样？我学习成绩越来越往下沉。

咨询师：你了解过学画画的人将来都有些什么出路吗？并不是所有人都走普通中考这条路啊。

来访者：可以去参加自主招生考试啊，可是我爸不想让我走专业路线，他觉得这是没有前途的。他想让我正常参加中考，高考，考名牌大学。

 

（4）见证： 跨时空见证，未来的自己对现在的自己说什么？局外人见证团队，父亲如何看待孩子的努力，母亲如何看待孩子的状态，班主任如何看待孩子的改变。

咨询片段

咨询师：我感觉这两三年以来，你很不容易，你在学习压力那么大的情况下，坚持你的画画学习，你是怎么做到的？

来访者：我也不知道啊，可能他是我生活的唯一支柱吧。

咨询师：你的努力最想被谁看到？

来访者：我不想被谁看到，我自己知道就好。

咨询师：那将来的你看到如今这个努力的你，会对你说什么？

来访者：什么意思？

咨询师：如果你穿越到了10年后，23岁，大学刚毕业后的你，他看到了13岁那个和小灰灰共处的你，非常焦虑不安，他会对13岁的你说些什么？（跨时空见证）

来访者：他可能会感谢我吧，感谢我如今的坚持才有了他顺利的大学毕业。

咨询师：他会感谢你，除了看到你的坚持，还看到了什么？

来访者：嗯···（沉默）看到我挺爱我爸的吧？

咨询师：怎么说？

来访者：我爸一直逼迫我学，生怕我一事无成，我内心无数次想过反抗，但是我没有。他自己高考落榜，他就很担心我考不上大学。我也理解他心里的恐惧吧。

咨询师：你感受到你爸的情绪，所以你也理解他。

来访者：是的，我理解他的不容易，他那么辛苦的工作，买这个学位房，都是希望我学习好。

咨询师：10年后的那个你看到一个很爱爸爸的你，我从你这段话里，也看到爸爸很爱你。

来访者：是的，但我感觉他的方法不对，他逼得我喘不过气。

咨询师：所以你的努力，其实除了你自己知道以外，你内心是很渴望爸爸也可以看到的。

来访者：好像是的。

后来，班主任、心理老师一起约谈了来访者的父母，由于父亲在外地，是线上参与。主要沟通内容包括还在现在焦虑的情绪状态和轻生的念头。妈妈表示对孩子学习上会放松一些，要好好调理孩子的身体状态。父亲表示自己也愿意尝试去调整，但可能不是一下子就会改变的。

父亲承认给孩子很大压力，孩子也在努力的面对和调整，有时候头很痛也在坚持学习，在心理老师和家长的微信互动中，心理老师让父亲把对孩子的认可表达给孩子。（局外人见证）

（四）第四阶段：重写生命故事，获得勇敢前进的力量

    随着孩子对自己美术能力的不断认可和坚持，父亲也转变了态度。孩子逐渐有力量去面对生活里更多的困难和挫折。

咨询片段

咨询师：看到你这周状态不错，面带笑容进来啦。

来访者：老师，我最近挺好的，我在努力补数学和英语。

咨询师：真好啊，我很好奇是什么使你对学习重新有了动力。

来访者：我以后学美术专业啊，我要考的那所学校，文化科考三门主课，我语文还好不用补，我体育也不用练了。顿时觉得我轻松了好多。

咨询师：你爸答应让你走美术专业路了吗？

来访者：是啊，我爸终于想通了。

咨询师：是什么让你爸发生这么大改变啊？

来访者：我也不知道，我妈说我爸每次和老师谈完，对我的态度就好很多，过几天依然对我学习又有要求。但是有一次，我一点多还在写作业，第二天早上也没请假就来上学了。我妈说我爸大哭了一场，说我真的挺不容易的。

咨询师：哦，爸爸确实发生了很大的改变，看到你现在的状态，替你开心。假如将来，你爸又后悔让你学美术了，让你重新备战中考怎么办？

来访者：我觉得他不会的，就算他会，我也要坚持学美术，将来的人生路还是要我自己走的。

咨询师：看到如此有力量的你，我为你高兴。

咨询师：回头再看你的成长经历，你感觉怎么样？

来访者：五年级前都挺幸福的，六年级到现在，经历了一个压力期，一个迷茫期，好在自己没放弃，很努力，转换一个频道，准备迎接新奋斗。考美术自主招生，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是我想去试一试。

结束咨询和追踪巩固阶段：对来访的正性自我给予肯定和强化，采用寻找积极生活见证人和强化技术。积极生活见证主要是不定期和其母亲、班主任了解情况，并将情况反馈给来访。强化技术主要是通过一些电影和书籍来提高自我认识和自我鼓励。例如《心灵奇旅》思考人生的意义，《哈莫先生去看心理医生》挖掘自我力量，寻找自助方法。

追踪反馈：来访者妈妈表示孩子最近脸色好看很多，胃口和睡眠都好了一些，偶尔在家还是会和父母闹情绪，但是好很多了。班主任表示孩子在班上更积极主动一些，运动会期间，主动为班上同学们做饮料、凉粉，豆腐花之类的，情绪也非常稳定。美术专业课，投入更多一些了，但是数学和英语还在努力追赶。

五、咨询反馈与反思

叙事疗法运用于该来访者时，取得比较好的效果，有以下几个重要方面值得关注：

1来访者的自助是核心，充分挖掘求助者的潜能。

来访者感觉到自己“像在沼泽地里，越努力越往下沉”，他有强烈的意愿想要改变。当咨询师引导他去看到身上的美术才能时，他坚持去美术补习班的同时也在努力挖掘自己的其他优势，比如说：乐于助人，为班级同学做一些事。一步步挖掘自身的潜能，感受自我的力量，逐渐丰厚起来后，来访者深深地相信自己可以应对各种挑战。

2家长的改变是关键。

对于青少年个体，他们很在乎自己在同伴或者父母眼里的样子，所以对于青少年个体，局外见证人团队，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在本案例中，父亲的改变真的很关键，所以单纯靠孩子自身，可能不够力量走出困惑。在学校的心理咨询案例，要充分调动局外见证人的力量。家校携手为孩子健康成长营造良好的环境，在深圳这个大都市，很大一部分父母都是高学历人才，自身条件的优越，对孩子往往有很高的期待，难以接受自己的孩子“混”得不如自己。但是现在普遍的评价标准，都认为孩子要在学习上取得不错的分数才是成功。

3 同伴互助

本案例的咨询过程中，没有描述到同伴的见证和参与，但是通过班主任了解到，同伴见证发挥了很大的作用。对于该来访者经常身体不适不来学校，同学们有主动提出帮他补课。当该来访在朋友圈，发布消极言论时，同伴主动去鼓励，安慰他。尤其是他的美术能力，经常会得到同伴们的惊呼，校园小画家评比时，大家帮他去拉票。对于青少年的心理辅导，除了充分发挥家长的能动作用，尽可能地调动同伴的见证也是很有必要的。

我们的生命是由无数个故事组成的，有美好的也有糟糕的，而且故事本没有意义，故事的意义是人们自己建构的。当我们关注到糟糕事件并赋予消极意义的时候，我们的人生就是一个“充满问题”的人生。但是 当我们把关注点放在那些美好的事件上，赋予积极意义时，我们会拥有不一样的人生故事。叙事治疗对于学校里的心理咨询，很多被问题所捆绑的学生，例如多动症，抑郁情绪、课堂问题行为等等，用叙事的理念来看待他们，会发现除了主流价值观要求的学习成绩以外，他们身上还具备很多的其他优势。不走千军万马要过的中考桥，他们其实也可以走少有人走的特长专业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