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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铁壳人” ——一例高职聋生心理创伤辅导个案

“滴、滴”,伴随着邮件提示音,一封咨询邮件跃入了我的视线,“老师,虽然已是深夜,预约的咨询时间是明天下午,但我还是忍不住给您发了这封邮件,请您读一读这篇《铁壳人》的帖子,因为我是一名聋人,希望这篇帖子能先帮助您了解我,我觉得自己就是一个‘铁壳人’……”小林有着怎样的人生故事,为什么会为自己烙上“铁壳人”的印记?读着这封深夜里传过来的邮件,我能感受到他内心深处既想要突破自己又想要把自己深深藏起来的矛盾与纠结。

第二天下午,咨询室的门被敲响,右半边脸是歪的、走路有点儿跛脚,说话嗓门很大,却听不见我的声音,主要靠纸笔沟通,他就是“铁壳人”小林。

一进门,小林便向我深深鞠了一躬,由于听不见,他无法把握自己的音量,扯着嗓子问道“老师,您是不是被我这个‘铁壳人’的相貌吓到了?”这和他预约登记表上“最近感觉压力很大,情绪不稳定,常常动怒”这个想要解决的主要问题似乎大相径庭。

我给了他一个有力的握手,用手语和小林打了招呼,微笑着在纸板上写道“小林,一个人的外貌并不能代表他的全部,谢谢你对我的信任,来这里与我分享你的心事。”

我通过适当的肢体语言所传递的无条件接纳,让小林打开了话匣子:“其实,在高二之前,我是一个五官端正、四肢健全的优等生。但高二那年,因淋巴系统疾病,我做了开颅手术,这让我的右半边几近残废,现在右半边脸是歪的,右手也不灵活,尽管语言表达没有受损但双耳已丧失了听力,走路也时常被自己绊倒……因为生病耽误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学业,出院后我很快地投入了紧张的高考备战,但高考还是不理想,最后来到了这个学校的特教专业学习。”

“小林,听了你的人生经历,老师觉得你这一路走来,挺不容易的”,我给他递了杯水,“能谈一谈这场意外重病给你带来的内心感受吗?”

小林好像在努力地回忆着什么,过了一会儿才说道:“这场大病来得太突然了,我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很自然地接受了这个结果……”

我从小林的述说中觉察到他异乎寻常的平静,似乎他只是这个身心重创的看客。“小林,听了你的经历,老师既心疼又感动”,我轻轻地拍了拍小林的肩膀,“心疼于你这么年轻就承受了同龄人所无法想象的痛苦,又感动于你能这么坚强地面对……”我决定通过共情与同理心,引导小林处理重疾致残所压抑的负面情绪。

小林抚摸着我纸板上的这段话,眼眶泛红,我握了握他由于激动有些颤抖的手,咨询室里只有他渐渐的抽泣声,泪珠在初夏的阳光下似乎一颗颗掷地有声的珍珠,落在他的手背上,也融进他的心灵。

“老师,您知道吗,这是我第一次因为自己突然变成了聋哑人而流眼泪”,小林嚎啕大哭,“我来自一个小县城,爸妈都是朴实憨厚的农民,他们辛苦把我养大,从小到大名列前茅的成绩是我给父母最好的回报,可高二那场突如其来的病,让我不再是父母、老师眼中优等生,爸妈为了给我看病,花了几乎家里全部的积蓄,他们越关心我,我就越觉得对不起他们……”

我一直静静地陪坐在小林身旁,他内心压抑了太久的情绪在我和他之间的心灵安全岛里倾泻而出,渐渐地,小林的双肩因哭泣而一耸一耸的频率降了下来,他接过我递上的纸巾,突然问道:“老师,您会不会觉得我话太多了?”

我又看到了小林内心竖起的盾牌,他的自我防御机制又开始牵绊着他。“这个咨询时间是完全属于你的,我很乐意倾听你的人生与思考,分享你的喜悦与悲伤”,我在纸板上快速地写道,“你能不能谈谈读大学一年多期间的学习和生活?”

“一直很不适应这里的学习和生活,一直在自我挣扎中,特别是最近感觉压力很大,情绪不稳定,常常动怒”,小林拍了拍自己的头。

“是什么让你觉得有压力?能具体举个例子吗?”我希望通过具体化的技术,引导小林梳理影响他情绪稳定性的因素。

“老师,您读了我昨晚给您发的帖子‘铁壳人’了吧,我觉得这一年多来,我就是一个‘铁壳人’,“我往日的中学好友们,有了自己更高的奋斗目标,我跟他们的交流越来越少了,因为听不见,只是偶尔在QQ上聊上几句;而班上其他的特教生,我也插不上话,因为他们要么先天就是聋人、要么很小的时候就聋了,现在都能很熟练地使用手语,而我却不能,平时跟他们沟通时他们比划得快了,我就看来不及,更不用说理解他们说什么了。”看到小林情绪有些激动,我给他倒了杯水,“我没有能聊得来、说得了心事的朋友,渐渐的我成了对人、对事的评价要么极其冷淡要么极其偏激,总是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铁壳人’;现在我已经大二了,再有一年就毕业了,我不想再让爸妈因为我而受累,但感觉自己现在的情况根本找不到好的工作,这些都让我感到压力很大。我觉得自己是一个游走于正常生和特教生之间的‘第三类人’,一个能说却听不见,手脚不灵便、常被自己绊倒,连聋哑人都不如的‘第三类人’……”

这个下午,咨询室里的小林说了很多很多,我们像时光机里的乘客,重新穿过了他这几年的生活,我也意识到小林求助中所面临的压力和情绪,主要源于突发重疾后的心理创伤未修复,对当下自我聋人身份的不认同以及单一得几近没有的社会支持系统所致。这一切交织在一起,不断地向小林施予负面的情绪,削弱了他内心那个不屈服的积极自我,又随着毕业的渐渐临近,让他很容易反复陷入过去、现在、未来的自我认同、生涯规划等人生主题的漩涡中。考虑到小林的沟通和理解能力,我决定借助形象化、同感,来引导他解开自己的心理症结。

“小林,你摸摸这枚海螺”我取了沙盘架上的一枚海螺放在小林的手中,“有什么感觉?”

小林疑惑地看着我,再看看手中的海螺,说道:“它有壳……”

“很好,那你能不能把自己想象成一枚活生生的海螺,谈谈这个壳对于它的作用?”我用鼓励的目光看着他。

思索了一会儿,小林告诉我,他觉得这个壳让海螺变得很沉重,爬得很慢,给海螺带来了许多不便。其实,这正是他的自我投射,“是啊,海螺走到哪都要拖着这个重重的壳,这让一切都变得那么的不容易”,我再次使用了共情和同理心,“ 小林再想象一下,假如海螺没有了这个拖后腿的重壳,可能会怎样?”

“海螺自然会轻松很多,跑得快、爬得高”,小林认真地揉捏着手中的海螺,“但,也有可能会被鸟或者其他的动物轻易地吃掉”。

我沉默地微笑着,把时间留给他来整理自己的思绪。

“老师,谢谢您,我明白了您为什么要让我去研究这枚海螺了”,小林再次抽泣起来,“现在的我就像只矛盾的海螺,既想躲进壳里与世隔绝却又厌恶这个壳;既想要冲破这个壳又害怕再次受到伤害。”

“‘铁壳人’!”我用笔在这三个字下重重地划了几道线,抬头接到小林默许的目光。

在帮助小林将“铁壳人”这个标签背后的心理意义意识化之后,我进一步引导小林转变比较的参照系——打破“将自己与他人比较”的定势,尝试“自己与自己比较”的思维模式,通过与过去的自己对比,挖掘现在的自己的优点。与此同时,和小林一起商讨、制定后续包括压力与情绪管理、人际交往与社会支持系统建立、生涯规划在内的咨询目标与计划。

临走时,小林再次向我深深鞠了一躬,没有言语的交流,但我们都感受到了卸下铁壳后的轻松与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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