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好累呀 —一例疫情下儿童自杀意念的辅导个案

自杀的一种分类方法，自杀包括自杀意念、自杀未遂和自杀行为。自杀意念是指结束自己生命的想法，它被认为是自杀未遂和自杀行为早期心理活动阶段^[1]。青少年的自杀意念发生率为青少年的自杀意念发生率为 10.72%~12.1%^[2]。研究发现，经常情绪压抑的女性、家庭经济条件较差或学习成绩欠佳者，自杀意念和尝试自杀行为的发生率更高^[3]。新冠疫情下，很多儿童青少年需要面对家庭环境的变化，身心健康得不到充分的关注，导致情绪抑郁、内心痛苦，敏感冲动，严重影响生活学习，甚至产生自杀意念。

 

一、个案基本情况

娜娜（化名），女，12岁，体型微胖，9月份月经初潮，情绪起伏较大。家庭成员有爸爸妈妈和5岁的弟弟，爸爸妈妈均为商人，2020年年初，因为疫情影响，家庭的生意受到严重影响，7月开始妈妈前往外地工作，每个月回家一次。目前家里是爸爸照顾其与弟弟的日常生活，同时爸爸留在本地打点生意，工作繁忙。在家里娜娜需要承担一部分家务和照顾弟弟。疫情前娜娜的成绩中等，本学期严重下滑，特别是数学成绩。在学校有要好的朋友，但是最近娜娜觉得她们没有以前那么关心自己，经常在一些小事上发生争执，即便如此，还是愿意将心理话告之其中一个同学。上周的一次数学随堂测验后，娜娜的同学发现她在草稿纸上写了满满的一篇关于“生活好累呀，不如死了算了.......”的内容，并交给班主任老师。班主任与娜娜进行了深入的交流，娜娜情绪趋于稳定，并愿意约见心理老师。

 

二、个案分析

（一）家庭原因

疫情后，家庭的经济情况不如从前，父母更多的精力放在生意上。孩子感觉

到家里的困难，看到父母的辛苦，而又无能为力，会产生焦虑和无奈感。巨大的经济落差，孩子在心理上也有产生了落差，生活水平的改变，害怕受到周围人的歧视，产生自卑感。这期间，父母工作量的增加，对未来的不确定性，他们自身也承受了巨大的压力，在平时的工作和生活里，无意间也会将自己的情绪发泄在孩子身上，忽略了孩子的感受。因为工作的需要，妈妈缺位，使得孩子不得不承担起一部分妈妈的家庭责任。这对于以前生活无忧，轻松自如的孩子来说，又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挑战。家庭琐事聚集在一起，孩子的承受能力有限，难以负荷的重担造成了巨大的精神痛苦，选择自杀成了唯一的解脱之法。

（二）学校原因

进入小升初关键的六年级，学习抓得更紧了。受到疫情影响，学生有一个学

期的课业没有能按照正常进度进行。复学后，发现越来越难赶得上，形成了习得性无助，产生挫败感，这也是巨大压力的一个原因。

（三）自身原因

学生已经进入青春发育期，身心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特别是娜娜刚刚进入月经初潮期不久，激素水平的变化，情绪容易受到生理因素的影响，变得敏感和易冲动，及抑郁情绪的产生。在这期间，妈妈缺位，缺乏有经验的父母的陪伴和引导，容易感到无助和绝望，长期积累的情绪会在某些小事情上爆发。青春初期的认知水平发展不成熟，倾向于消极看待问题，在乎周围人对自己的看法和评价，害怕因为自己的不够好的表现引起他人的厌恶和排斥，渴望亲密和信任的同伴关系、师生关系、家庭关系。情感缺乏表达、身心需求未得到满足，极度缺乏安全和支持，也是造成自杀意愿的重要原因。

 

三、咨询过程

（一）咨询目标

近期目标：了解娜娜的困难，评估自杀风险，帮助娜娜缓解痛苦，找到自杀的替代性行为，引导寻找支持系统。

中长期目标：鼓励和陪伴娜娜尝试自杀的替代性行为，并帮助巩固支持系统的作用，增强娜娜的内心力量和希望，自信和有策略的应对生活中的困难。

（二）咨询阶段

咨询有三个阶段：第一阶段建立咨访关系，评估自杀风险；第二阶段心理辅导，增强心理力量；第三阶段巩固和评估。

以下为第一次咨询部分实录：

咨询目的：帮助学生缓解情绪，评估自杀风险，建立安全信任的咨访关系。

咨询技术：情绪评量；自杀风险评估

咨询过程：

娜娜由班主任陪伴来到心理中心，低着头，偶尔看一眼我，显得拘谨退缩，眼睛红红的，面露疲备。我们坐下来后，她全身紧绷，手里搓着一张餐巾纸，这张纸好像帮助她稍微缓解一些紧张。我随即也将餐巾纸盒放到了她的面前。

师：谢谢你来这里见我，我知道你是有些犹豫和不愿意来见我的。然而你还是来了。我知道一些事情，我想先给你说一下，班主任老师发现你最近情绪有些需要关注。但是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有哪些糟糕的情绪，如果你愿意，你可以跟我讲讲吗？我们所有交流的内容我会保密，不会跟班主任讲，也不会跟家长讲。这里是很安全的。

娜娜稍微放松一点，很快的看了我一眼，有些欲言又止。

师：有什么事情困扰你？比如生活方面、学习方面、跟同学老师的关系，或者家里发生了什么，你都可以跟我讲。

娜娜：我要跟她们绝交，我们本来一起创作小说的，昨天应该到我来写了，但是她们突然不肯把本子给我，说我写的那个剧情根本不符合故事主线。我还没写完的嘛！而且每次她们去上美术课，我都会等她们一起，现在她们也不等我了，都是我一个人去美术教室。

娜娜：我不喜欢数学，太难了，根本学不好。而且数学老师总是盯着我，我不想回答问题，她也会点我。你知道那有多尴尬吗？

娜娜：我爸有时候很晚才回来，有时候我都睡着了，还把我喊起来说这里没打扫那里很脏，还要检查我的作业，没做完就骂我。我恨死他了。周末他出去，我要给弟弟热饭菜，带他下楼去玩，然后回家等爸爸。很累了玩一会手机，他就要骂我。真的很烦！

此处咨询师全面的了解学生的痛苦来源，耐心倾听学生，不评价不说教。建立良好的咨访关系，并且了解学生的痛苦来源，收集资料为后面的家长访谈和教师访谈提供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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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你现在的心情如何？如果给你的情绪打个分数，0分表示灰暗至极，10分表示非常开心，你会给你现在的心情打几分？

娜娜：2分吧。

师：你是怎么让自己拥有2分的呢？

娜娜：不知道。

师：做哪些事情后，你的心情要稍微轻松一点？

娜娜：班主任跟我聊天，她讲了好多她小时候的故事。还有我把我的心里话写下来后，给我一个好朋友看了，然后哭了一整天。

在了解什么让娜娜失落和痛苦后，进一步了解什么能让她振作。用评分的方式，帮助来访者看到自己的生活在绝望中仍然有希望和支持系统，有无支持系统是自杀评估的一个重要元素。有自杀意念的人通常会过度关注自己的痛苦，情绪评量里呈现的积极因素可以帮助来访者由关注自己到关注他人和环境，这是自杀干预的有利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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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你情绪最糟糕的时候是几分，你会想什么？

娜娜：有人骂我的时候，死了算了。0分。

师：我听到了“死了算了”。你愿意跟老师来聊一下你关于“死了算了”的想法吗？

娜娜：嗯。

娜娜双手撑了撑椅子，调整了一下自己一直紧绷的身体，转向我，虽然回答的声音很小，但是明显感觉学生松了一口气。愿意就自杀的问题进行讨论。

师：“死了算了”你都想到了哪些或者做了些什么吗？

娜娜：我就想淹死自己，撞死自己，从楼上跳下去。

师：想到这些死的方式，你有什么感受？

娜娜：解脱。

师：怕不怕呢？

娜娜：有点怕，怕疼，怕没摔死的话会很疼。我也舍不得班主任老师和同学。

娜娜承认有自杀意念，并且愿意谈论。心理老师开放的和真诚的态度能帮助学生放松下来，就一个大家都避而不谈的问题展开讨论，她能感觉到老师愿意看到她内心巨大的痛苦。这里娜娜有自杀意愿，但是没有具体的计划，也没有进行过自杀尝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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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当你的情绪状态0分的时候，想到自杀会解脱，也会有害怕和不舍的。这个时候你会做一些什么让自己不那么痛苦呢？

娜娜：有哇，我会哭。

师：哭过之后，感觉有没有舒服一点。

娜娜：嗯。

师：哭对你来说很有用，可以让你舒服一点。你愿意跟老师分享多一点其他你做过的让你自己舒服一点的事情吗？

娜娜：看风景，我喜欢一个人去小花园。还有找李老师（班主任）。

师：这些方法都很好，老师边听边写了下来，你愿意跟我一起把你的好方法写下来吗？

这个过程中，邀请娜娜将自己的缓解痛苦情绪的好办法一一列出来，这些都是有效的应对策略。列出来后咨询师每个念了一遍，邀请娜娜将这些方式根据自己偏好排序，帮助她当再次情绪糟糕时能马上想到一个办法。咨询师和娜娜共同制定策略，也是在展示如何用不同的方式寻求合作解决问题。写满好办法的纸张会在咨询结束后，复印一份，原件给学生带走。

（三）咨询效果评估

咨询过程坚持来访者中心，耐心聆听来访者的心声，情绪评量来评估学生的痛苦程度。多维度对学生的自杀进行评估，自杀学家施耐德曼(Edwin S. Shneidman)说“没有精神痛楚，就没有自杀。”娜娜有来自学业、家庭、人际方面的压力，造成了内心痛苦。学生表现出了情绪不安，同时也有有效的方法让自己放松下来。在解决问题方面，娜娜虽然遇到了一些现实的障碍，比如跟爸爸的沟通不畅，得不到理解，但是能与班主任敞开心扉谈自己的想法，也可以在咨询室与心理老师一起商讨缓解情绪的好办法。娜娜没有与社会疏离，她有好朋友可以倾诉，班主任很关心她，心理老师也给了她安全和支持。在于家长访谈后，家长能很快意识到孩子身心的变化，并反思自己的在教育中的问题，也愿意配合做出改变，学习跟孩子沟通的方法。学生是具有良好的支持系统的。娜娜有自杀意念，没有自杀计划和行动，也没有致命手段。与家长访谈后，家长带孩子去做了专业评估，孩子没有焦虑症、抑郁症及其它心理问题。

娜娜目前情绪趋于稳定，偶尔有跟同学产生矛盾，但是没有情绪失控的现象。信任班主任和同学，又多交了两个好朋友。数学成绩虽然没有明显的提高，但是数学老师表示上课的状态要好很多，也不再惧怕考试和提问。在娜娜的要求下，家长给她找了补习老师，娜娜很想自己的数学成绩能提高。家庭方面，爸爸妈妈商量下个月请奶奶来家里帮忙打理和照顾孩子，等到外地工作安排妥当后，妈妈尽快回到家里。妈妈跟娜娜打电话视频的次数也多了，爸爸周末会带娜娜和弟弟去公园玩耍，娜娜的家庭压力减轻，亲子交流更顺畅，相互理解更多。

 

三、个案反思

咨询结束后，有一次娜娜在走廊遇到我，兴奋地跟我打招呼，然后几个同学挽着一起跑去了教室。作为学校心理教师，心理咨询师，看到自己帮助的孩子能重新点亮对生活的希望，充满力量地勇往直前，是另人欣慰的。

咨询师的稳首先来自于自己对于自杀的理解。自杀是来访者应对难以承受的痛苦的一个选择，其实是对活着有所期待的，自杀的想法是为了消除心理上的痛苦。咨询中帮助来访者梳理哪些方面有巨大的痛苦以及痛苦的程度，咨询师能看到来访者在哪些情况下有高风险，特别是青少年的工作，在高风险的方面做好预防，对来访者是重要的保护。

与来访者建立联盟。建立良好的咨访关系对于咨询至关重要，与有自杀意愿的青少年工作，良好的咨访关系是真诚的合作的关系。首先咨询师要耐心倾听来访者的叙述，听到故事背后来访者的深层情绪和真正的需求，他们需要被人看到痛苦，需要支持，需要真实的协商。在这个咨询中，咨询师不是一个权威者，去告诉来访者难过的时候应该做些什么。而是合作者，同盟者，表达对她的想法的尊重和理解，一起面对问题。

系统地视角看问题，找到关键因素，赢得全面的合作。学校的心理咨询工作开展有先天的优势，家长和教师能比较容易的集合在一起，多方的干预对于孩子的帮助更大。孩子的问题都是家庭的问题，家庭的问题又是综合的问题。这个个案产生于疫情这个特殊时刻，家庭变故是导致娜娜压力的重要原因，鼓励家长自己也需要努力去寻找支持，关注自身的身心状况，家长的内心有力量，才可以给予孩子更多关爱。

在咨询中，我也深感自己在危机干预、青少年咨询、家庭心理工作方面的不足和欠缺。还应该不断加强这些方面的理论学习和实践，特别是咨询中涉及到的保密原则，自杀保密例外等，如何与学校和家长沟通关于学生自杀的问题，如何沟通才能保证争取到家长的合作，都值得不断学习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