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误诊的孩子——标签效应对青少年影响的案例研究（2021年6期）

 

被误诊的孩子

——标签效应对青少年影响的案例研究

 

“人们一旦被贴上某种标签，就会成为标签所标定的人。”

——美国心理学家 贝科尔

一、辅导缘起

提笔的时候，脑海里还能清晰浮现出思楠（化名）跑出咨询室的欢快身影。我的内心依然按捺不住激动和感慨，十六年来，这是我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并用精神医学知识在较短时间明显扭转了来访者的内心世界；也是我第一次那么真切地看到，在心理治疗的领域里，江湖游医的坑蒙拐骗会对家长和孩子造成多么明显的伤害。

思楠来心理咨询中心的之前，他和家人的世界突然陷入黑暗与混沌，不知何去何从。如果不是因为“心理问题”连续请假了十几天被转介，我大概没有机会成为孩子的心理咨询师，相聚在心灵氧吧的这片小天地里。

二、辅导过程

2.1颓丧的小孩，焦急的父母

思楠第一次来咨询的时候，陪同的爸爸脸色很是凝重，沉默不语；妈妈急得快要哭出来：“老师说，学校9月底给全校学生进行了心理普测，我们家思楠测出来异常等级有三颗星！老师让我们带孩子去医院看看，可大医院怎么也挂不上号！我百度查了一下，选了排名第一的TY医院（注：TY医院为我市某民营医院），带着孩子过去看，给做了一大堆检查，结果测出来是重度抑郁！！呜呜……”妈妈身后的这个小男孩一米五不到的个子，皮肤白皙头发乌黑，只是一双眼睛神采全无，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关上门，我和思楠开始了一对一的心理咨询。从小在上海出生成长的思楠，半年前随父母来到宁波。“因为落户有困难，所以姐姐只能回宁波念高中。妈妈原本要我留在上海上私立学校，可我想一家人在一起。”思楠低着头，“但是在新的学校里，我一个朋友也没有，成绩也没以前好了……”

我想起思楠母亲曾给我看过她微信里老师发来的截图，那款测评软件是我几年前在学校用过的，算是比较熟悉了。1.0版本的页面上确实会显示异常的三颗星，但由于版本较低，并不会呈现具体的分项指标。眼前这个孩子，真的是重度抑郁吗？我的内心不由生出几分疑惑。想起抑郁症的几条重要诊断标准，我问思楠：

“最近几个月睡眠好吗？”——“还好的。”

“没有失眠、入睡困难、早醒之类？”——“基本没有，躺下不一会儿就睡着了，学习太累。”

“食欲如何？”——“这两天早餐有时没胃口，学校的午餐也吃得不多，但是妈妈如果做了我喜欢的，就能吃很多……”

“脑海中会有想结束生命的念头、或者伤害自己的行为吗？”——“那倒没有”，思楠摇摇头，“我还是想和爸妈还有姐姐一起生活的。”

问到这里，我不禁皱了皱眉，再次和思楠的父母确认了以上信息后，我说：“这孩子看起来不像抑郁症呢，倒是有点转学适应不良引发的一些负面情绪。”话还没说完，思楠母亲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我就说嘛，思楠怎么会重度抑郁呢！！”她边说边掏出手机，调出一张照片给我看：“可是李老师，TY医院给开了药，我们已经给孩子在服用了！”我接过手机，不禁心里一惊，舍曲林！舍曲林是临床上治疗抑郁症的一款常用药物，也是世界上销量最好的抗抑郁药物之一，虽然它的安全性比较高，但如果是没有抑郁症的孩子长期服用……我顿觉情况紧急，建议思楠的父母尽快带孩子去康宁医院儿少科就诊。

 

“好的李老师，这次我想尽办法也要给孩子加上号！”思楠妈妈不自觉拽紧了随身的挎包。

2.2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再次见到思楠一家比我预想的快很多。第二周的周一下午，思楠和父母又来到了我的咨询室。

“李老师，你看！”思楠妈妈迫不及待递上一份康宁医院的检查报告。

图2  脑电图：正常                           图3  抑郁量表：无抑郁症状

 

 

 

 

 

 

 

 

 

 

 

我接过来一看，脑电波和抑郁测试均呈现正常，而康宁医院儿少科专家的诊断书上，赫然写着：“存在焦虑情绪”，别无其他语句。公立专科医院的专家诊断印证了我先前的猜测：孩子从上海转学到宁波的优质学校，学习适应和人际交往尚未适应从而引发了焦虑情绪；在学校心理普测筛查出后，被社会上的民营医院误诊为“重度抑郁”，被贴上负面标签的思楠继而出现了相应的消极反应。

作为心理学上的一个经典名词，“标签效应”是说人一旦被下了某种结论，就会像商品被贴上某种标签一样，自觉按照这个结论做事。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美国心理学家曾经做过一个实验，他们招募了一批纪律散漫、不听指挥、性格个比较痞的新士兵，要求士兵每月向家里写一封信，说自己在战场上如何听从纪律、服从指挥，如何奋勇杀敌、立功受奖。只是这样一个小小的改变，半年后，心理学家发现，这些士兵真的像信上所说的那样去改变了。

当我们给自己贴上一个正面的标签时，生活便会一点一点改善；相反，一旦贴上负面标签，甚至是夸大的负面标签，便会把自己拖进负能量的沼泽里。思楠先前出现的场合性食欲不振、精神萎靡、自我效能感降低等症状正是出现在被TY医院诊断为“重度抑郁”后，这是非常典型的标签效应下的自我暗示在躯体上的外在表现。

2.3外塑行为，内调认知

“思楠，你没有重度抑郁，你甚至没有抑郁症，”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认真地说，“我要把这个标签从你身上撕下来哦！”一边说着，我做了一个双手从他身上撕下标签的动作，那一瞬间，孩子的眼神忽然亮了。他回过头去，冲着母亲开心笑了一下，思楠妈妈的眼中泛着隐约泪光。

“但是，转到现在的学校，过去这半个学期的学习生活确实让你产生一些焦虑的情绪，有时候也会不开心，对吗？”我问。

他点点头，眼神又有些黯然。

“每个人在特定的情况下，都可能出现抑郁、焦虑、紧张、害怕等情绪，这都是很正常的，”我顿了顿，“但这不代表就患有抑郁症或焦虑症，它们是有各自的诊断依据的。就像宁波最近几天非常冷，但不代表宁波就是寒带气候，明白吗？”

“嗯嗯！”思楠使劲儿点点。

看着眼前这个男生，我想起上个月的培训中，儿少科的心理医生谈到——“从大脑的发育过程来看，相对于成人，青少年表现出增强的情绪敏感性，他们的大脑边缘系统成熟更早、前额叶发育更晚些，因而青春期的他们对情绪的体验较为敏感，但自控能力较差。”既然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如此易受暗示效应的影响，我决定反其道而行之，发挥“正面标签”的影响力来引领思楠走出适应焦虑的低谷期，这也和我经常使用的焦点解决技术有异曲同工之处。

于是，我请思楠妈妈谈谈儿子在转学之前的情况。

“思楠真的是一个很乖的孩子，特别懂事。他不是班上成绩最好的那个，但同学和老师都很喜欢他的！”思楠妈妈发自内心地说，“李老师，在原来的学校，提到思楠和思越（思楠的姐姐，化名），老师们都是印象深刻，赞不绝口的！”

我点点头，想起思楠妈妈咨询时的一些细节，即使在无比焦急的情况下，他们夫妻也表现出良好的个人修养。且不说每次来之前都提前一刻钟抵达，当我拿着热水壶去茶水间的时候，她甚至从我的咨询室退出来在门口等待；咨询结束的时候，全家人还会微微鞠躬表示感谢。这样的家庭培养的孩子，为人处事受人肯定是令人相信的。

于是，我决定用“受人欢迎”这个正面标签引导思楠开启自我印象管理的第一步。

“在以前的学校里，你做了哪些事情让自己那么受人欢迎呢？”我问。

“嗯……我的英语成绩很好，爸爸教我一套独特的记单词方法，我有时候会给同学们讲解；同学和老师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只要我力所能及，都会尽力去帮他们。”思楠说，“我的乐高拼得也很快，拿过区里的银奖。我家里有很多乐高，有些我会带到学校和同学们一起分享。”

“很好，那就从分享英语和乐高开始吧！”我笑着说，“你看过电影《奇迹男孩》吗？”

“前年在电影院看过，里面是不是有个面部畸形的小男孩……”思楠回想着。

“对呀，你的情况可比他好多了，不是吗？他都能从一个孤独的同学变成拥有很多知心朋友，你呢？”我歪着头问他。

“我应该也可以吧……”思楠说，“但是，我更怀念以前的学校……”

以前的学校给了思楠诸多肯定与赞许，但生活更需要向前看。我想起清华大学积极心理学研究中心赵昱鲲主任在公开课上推荐过的小法宝——每天几件幸福小事，我曾体验过一段时间的网上打卡，确实能提高自己的内心幸福感。眼前的思楠不仅需要重塑外在行为，更需要在撕下负面标签后及时调整内心的视角，增强内心的积极体验，形成良性循环。

于是，我以自己的一天为例，列举了早上到现在的十件幸福小事，并邀请思楠一起参与，每天睡前在本子上记录下属于自己的“小确幸”，下次带过来一起分享。思楠点点头，愉快地答应了。

2.4拨云见日，勇往直前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每晚睡前，思楠都会通过妈妈的微信发给我他当天的“十件幸福小事”。最开始有些凑数的意思，慢慢地，开始出现了一些有质量的事件，比如：跳绳满分，帮助受伤的同学下楼梯，解出一道数学难题，和同学一起回家了等等。而每晚收到他的“小确幸”也成为我忙碌工作后的小快乐；了解了这个05后少年的一天，也反思自己一天的所得。思楠呈现十件幸福小事的图形也逐渐变化多端，甚是有趣。有一些可喜的变化在他的内心生长呢。觉察到这一点，我忍不住暗暗高兴。

两个礼拜后，思楠一家再次来到我的咨询室。当我看到他神采奕奕的双眼弯成了两道月牙儿，内心也不禁充满春暖花开的喜悦。

“李老师，你看！”思楠妈妈递过来一张报告单，“周六我们又带孩子去复诊了，医生说，孩子现在的状态很健康，没有焦虑症状了！听到她那句话，我感觉，我的天又亮了！！”她紧紧握住我的手，“李老师，真的很感谢你，陪我们一起走过那段黑暗的日子，你不知道那时候我回家偷偷哭了多久！”

我也湿润了眼眶，心理工作者的幸福时刻，莫过于此吧。

“要继续加油哦，思楠！”我朝他眨眨眼睛，“相信你会创造更多的美好与奇迹！”

“嗯！”思楠朝我比了个手势，“加油——！”

 

 

 

 

 

三、辅导总结与反思

     这次的辅导过程让我深感作为一名心理咨询师，平日里不断学习和积累的重要性。很感谢自己在考取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时，认真学习了精神医学的相关知识，尤其对抑郁症等常见病症的诊断标准有一定的掌握，在之后的咨询工作中我才能对来访学生的精神状态保持敏锐觉察，并将紧急个案转介到相关的专科医院。随着大众对心理健康的日益重视，社会上各种打着“心理咨询与治疗”等旗号的机构鱼龙混杂，这就需要家长在求医问诊时，学会分辨，及时求助正规医院。同时，家校沟通的背景下，医教结合能起到更好的效果。

这次的咨询经历还让我感受到，不管是家庭教育还是学校教育，给孩子贴负面标签都要非常谨慎，极有可能造成很不良的后果；而善用正面标签可能带来另一种美好的遇见。在思楠的家庭中，良好的家庭支持系统也成为孩子心理复原力的重要来源。

每个孩子在成长过程中都有可能陷入迷茫与黑暗，此时家长、老师对孩子的信任与支持，就可能是他人生黑暗时刻最强有力的一束光！

 

 

 

【参考文献】

1．杨海丽. 负面标签效应的心理机制及抵制策略[J]．校园心理，2009年4月第7卷第2期，P102-103.

2．郭念锋主编.《心理咨询师（基础知识）》[M].2012年7月，民族出版社出版.

3．郭念锋主编.《心理咨询师（二级）》[M].2012年7月，民族出版社出版.

4．《浙江省中小学校园心理危机干预指导手册》[M]．浙江省中小学心理健康教育指导中心编宁波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