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书包里的尖刀 ——学生自我伤害个案分析与干预

 

心理学上，把个体做出的任何对自我不利的行为——包括身体，精神，以及个体在社会中的地位等等——都叫作自我伤害行为。大多数自我伤害行为是伴随心理问题而来，如处理不好，将严重影响其心理健康水平。然而近年来，学生自我伤害行为在校园里频频发生，更引起各界对校园心理健康问题的关注，需要及时识别，评估和干预。

一、案例描述

某个周四下午，正是高一年级活动课时间，正在咨询室整理学生心理档案的我接到一个急促的电话——“W老师吗？麻烦你马上来一下我班课室，很急！”从说话的语气判断事态似乎挺严重，于是我边打电话了解情况，边疾步“飞”到高一物业班课室。班主任和几个班干部在门口商量着事情，见到我说了句“是小珍!”我往课室里看去，一位女同学正趴在课桌上哭泣。我站在她旁边，俯下身轻轻叫了句“小珍，我是W老师。”她抬起头用红肿的双眼看着我，然后又趴在桌子上哭得更厉害。我搬了张凳子坐在她旁边，待她情绪宣泄完，然后问她是否愿意跟我到心理咨询室聊聊。

从班主任的口述和当事人后续谈话中，我了解到事件的大概。

小珍，15岁，高一级学生，性格内向，但自尊心强。班主任反映，开学以来，因为个性问题，小珍经常会被班上男同学捉弄。这几天小珍的同桌向班主任反映，小珍的左手臂上有很多类似被刀划过的伤痕及瘀痕。面对班主任的询问，小珍只回答是不小心弄伤的。周四下午，班上男生又开始了恶作剧，小珍突然一改以往的态度，发疯似的向男同学扔东西，并从书包里拿出一把水果刀，所幸当时班主任及时赶到。小珍趴在桌上大哭起来，并把刀收在书包里不愿给班主任，也不愿意跟任何人说话。刚好活动课铃响，班主任让其他同学到室外参加活动课，班主任担心小珍会做什么傻事，让几个班干部留下照看小珍。于是有了开头的一幕。

二、案例分析

小珍述说自己一直以来生活得很不快乐。家里经济条件不好，但父母重男轻女，对待哥哥百般满足，对自己却从来没有好脸色。从记事起到现在，小珍觉得自己活得很压抑，没有可以信赖的人，面对家人的呼喝从来都不敢有半句怨言，这也造就了她现在少言寡语、逆来顺受的性格特点。和大多数进入青春期的学生一样，此时的小珍自尊心极强，很在意自己在别人眼中的形象。在班上，经常会有几个同学给她起外号，捉弄她，其实她内心很生气、很在意，但是又不知道要怎么做。于是，来自父母的“不公平对待”和同学的“恶意整蛊”双重刺激，让原本就缺乏安全感的小珍，内心产生了极大的冲突。

在第二次面谈咨询中，小珍坦言，自己手上的伤痕并不是之前跟班主任说的那样“不小心”弄伤的，而是自己在难受的时候故意划伤的，她说“挺过瘾的”。而最初划伤自己是不经意的。那天放学回家，父母无由来的咒骂声劈头盖脸就来了，小珍的难受与委屈无处诉说。此时的她，内心已经出现青春期的叛逆心理，面对由于父母的过分待遇，加上同学各种不礼貌的行为，她很想反抗，但是个性问题令她不得不压抑内心的愤怒和想要逃离的冲动，于是乎，小珍经常处于严重的服从与反抗的矛盾冲突之中，诚惶诚恐。然而，不良的情绪冲突积累多了，总要寻找宣泄的途径。就在那个时候，她发现在自己非常难受的时候，使劲掐自己，肉体的疼痛感会使内心的压抑感减轻很多，“看着瘀痕，感觉心里不那么难受了”。说完这句话，她掳起衣服，给我看了她身上的瘀痕，小珍一直在用这种方式来宣泄自己内心的冲突。

小珍提到，其实从小到大，她已经习惯了被人忽视，不被尊重。上高中后，心态变了，变得越来越在意别人对自己的看法，也很想有自己的朋友圈。每当看到其他同学聚在一起说笑聊天，她就很讨厌自己，觉得自己很没用；每次男生恶意捉弄自己的时候，她的自我认同感更是降到了低谷。只有每次感受到身体真实的疼痛她才能感受到自己的存在意义，换句话说，小珍在家里、学校找不到自我存在感，她需要一种方式来感受自己的存在。

前两次咨询，小珍一直不愿意谈那把刀以及手上的刀痕。第三次咨询的时候，提到“那个让她在家里没有存在感的哥哥”时，小珍情绪失控，“我觉得我哥很可怜”。小珍哥哥由于父母的过份溺爱，染上很多恶习，上个月因为吸毒被抓进了青少年戒毒所。对于哥哥，小珍有一份复杂的感情。一方面因为哥哥，小珍在父母心中没有地位，另一方面，哥哥和她有着一份血脉相连的亲情，善良的小珍爱她家人，也渴望家里人爱她，虽然现实有点残酷。上周，小珍和爸妈一起去看望哥哥，他在里面过得很不好。哥哥告诉小珍要学会保护自己，只有自己强大才不会被人欺负。这番话话对小珍的内心触动很大，那时起她经常把一把水果刀放在书包里，她觉得这可以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而那次在班上拿出刀是想让男生不要再欺负自己，“并没有刻意伤害他们的意思”。手上新的刀痕也是最近难受时用刀刻意划的，知道这样做不好，但是控制不住自己。小珍当时的感觉是：第一次划的时候会疼，但看到血慢慢地流出来，有种轻松的感觉，比掐的感觉更强烈，“后来再划，也就没有疼痛感了”。

三、指导建议

案例中，小珍出现了自我伤害行为，主要表现形式是掐伤和割伤自己，并初步表现出潜在的伤人迹象（带刀到学校），情绪也不稳定。综合小珍和他人描述可知，促使自我伤害行为出现的根本原因源于小珍所处的家庭环境：父母不平等的爱让小珍内心缺乏安全感，自我认同感偏低，造就其性格缺陷，从而在与同伴相处过程中出现问题，家庭和同伴双重问题导致小珍内心积压过多的消极负面情绪。华南师范大学心理学教授王玲曾经说过“内在情绪的积聚与自我伤害行为密切相关”^①，正如那蓄势已久的火山需要爆发一样，当事人长久以来积聚的不良情绪在哥哥不正确的引导下“蓄势待发”，而导火索而是班上那群喜欢恶作剧的男同学。面对他人的不尊重，小珍采取了极端的发泄方式。最终藏在小珍书包里的尖刀，不仅划伤了自己，也险些划伤别人。

在出事的当天下午与小珍会谈完之后，感觉事态比较严重，我把情况上报了学校领导。经过讨论，我们对该事件做了以下处理：

（一）对当事人的心理辅导。当天以安抚当事人的情绪，及了解事情原委为主，在征得当事人同意后，第一时间把刀收走。班主任形容小珍当时拿刀的时候全身都在抖，当事人事后表示愤怒、紧张、害怕和无助感，在咨询室也曾数度激动落泪，这时主要以当事人当下的情绪宣泄为主，我主要扮演倾听和同理的角色，给予当事人心理支持。后续的跟踪辅导在于构建当事人自我认同感，停止自我伤害行为，辅导要点有：第一，与当事人一起通过心理分析的方法，唤起和释放其积压已久的不良情绪，并在这过程中不断地去重新感受自己、整合自己，把那个压抑了很久的真实的自己释放出来，与现实的自我达到人格的统一；第二，通过角色扮演，尝试接受和理解家人和同学的行为，减少内心的怨恨，逐渐平和心态；第三，帮助当事人换位思考，慢慢学习如何与同伴相处，以及学习如何在与他人发生冲突是正确的沟通和表达自己；第四，利用合理认知疗法，转变当事人存在的不合理信念，如“自己很没用”、“我怎么做都没人喜欢我”，帮助当事人正视自己，提高自我认同感；另外，辅导过程始终帮助当事人学会有效地控制和宣泄情绪，让当事人脱离自我伤害行为这极端的情绪宣泄方式。

（二）家长的沟通与建议。当事人行为背后重要的影响因素是父母，因此在事发当天下午，我们安排与学生家长见面沟通。主要表达几点：第一，说明小珍今天在校的行为表现，望家长多留意其在家的表现，避免极端事情发生；第二，告知小珍内心的真实想法，让家长明白自己的态度与孩子偏激行为之间的联系，建议家长尝试多关心自己的女儿，让孩子能够感受父爱母爱的温暖；第三，学会放下姿态，多与孩子沟通交流，及时了解孩子的心理动向。同时让家长明白，孩子已经出现问题，一再责骂指责于事无补，要配合学校一起帮助孩子走出困境。

（三）班上同学的处理。当事人班上同学参与和目击了事件的发生，他们对当事人接下来的心理行为有很大的影响，我们对班上同学做了如下处理：第一，批评教育参与恶作剧的学生，让他们诚意向当事人道歉；第二，安排班上有责任心的同学主动和当事人沟通交流，并多留意其情绪变化；第三，分别在该班上一节以人际交往为主题的心理活动课和主题班会课，引导学生融洽相处。

本案例中，当事人的面谈咨询前后共进行了8次，持续一个月，目前仍在持续跟踪辅导中。当事人自我报告目前的情绪状态较之前稳定，偶有低落感，大多能够自我调整，自接受辅导以来能够控制自己，没有出现自我伤害行为；在家里，“以前那种难受压抑的感觉没那么强烈了”，现在正慢慢适应父母态度的转变。班主任和班上同学反映，当事人现在班上的行为正常，较少情绪波动，但不主动与同学交流，总体情况比之前好。

四、个案反思

在本案例中，藏在书包里的尖刀本不该出现在校园里，如果没有及时干预，很难设想会出现怎样的后果。作为一名专职心理教师，由此我反思了学校心理健康教育工作的预见性和及时性，有时候我们并不能第一时间发现学生存在的心理问题，而任由其发展恶化。心理学家佛洛依德的冰山理论，形象地解释了意识和潜意识的关系，我认为这同样也适用于学生的心理问题的解释上。大多数心理问题就如隐藏在冰水底下的冰山，存在却不被人发现，能够被察觉到的时候问题通常已经非常严重。此时，心理问题就像是大冰山露出水面的那一角，性质已经非常“尖锐”。提高心育工作的预见性和及时性，不能仅是心理教师孤军奋战，而是全校各层相互连结，形成一个巨大的“心育工作网”，才能把隐藏在冰水下面的“问题冰山”捞出水面，及时“融化”。参考多方经验及本校实际，为提高学校心理健康工作的预见性和及时性，谈谈“心育工作网”的结构：

第一层网：学生，主要发挥朋辈心理和直接心理监护的作用。每班挑选两名素质较高的学生作为该班心理委员，定期进行培训。心理委员对本班学生心理健康动向进行反馈，及时上报异常现象。另外，组建学生心理社团，营造校园心理健康良好氛围，宣传和普及简单的心理知识。

第二层网：班主任及科任老师，能够对学生出现的问题进行及时简单的处理。面向全校教师开展心理健康培训，让第一线教师掌握必要的心理辅导技巧。同时班主任要与家长保持密切联系，及时了解学生心理动态。

第三层网：学校领导及心理教师，总体把握全校心理问题。制定各种心理危机干预预案，建立全校心理档案，规划全校性心理健康活动，处理突发心理危机事件。

在三层网络中，第一层网是与学生问题最多最直接的接触，利用好第一层网，能帮助学校“心育工作网”发挥到良好的预见性和及时性，如何让第一层网发挥最大的作用，还有待继续探讨发现。

 

 

【参考文献】：①王玲.《青少年自我伤害行为的预防与矫治》.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