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你为什么用头撞墙？ ——一例小学生系统式家庭治疗的个案辅导

 一、个案介绍

小边，男，11岁，五年级学生。一家四口，父亲在村里开小文印店，母亲生二胎后在家做教育培训，双休在家辅导几名学生，妹妹不足一周岁。小边在校成绩中等，好朋友不多，情绪易爆，极不稳定，睡眠质量差，易夜醒，还怕黑。妹妹出生后，多次向父母提出要求，希望自己能与父母同睡一张床，但父母不同意，认为他已长大，而妹妹需要照顾，希望他独立。为此，常发生亲子冲突。孩子成绩下降明显，常碰到一点小事就情绪失控，在家中大喊大叫，有时地上打滚，严重时还用头去撞墙，父母十分担忧，深感无力，于是通过班主任向心理老师寻求帮助，希望能及时帮孩子一把。

 

二、评估分析

1、个性认知特点：小边性格偏内向、敏感多疑，内心压抑。因为已步入青春期，自主意识逐渐增强，一方面希望摆脱父母的控制，自己独立，另一方面又因母亲生二胎，心理上产生落差，担心父母忽视他而产生不安全感。

2、家庭支持系统：家中妈妈当家，母亲个性焦虑，情绪不稳定。平时教养中批评责备多，控制欲强，对孩子要求高，一旦孩子达不到她的要求，就会严加指责，总觉得儿子不够好，不听话，做错事需要严格批评才有效。在孩子很小的时候，还常常棍棒教育，现在虽然打得少了，但骂得却更多了。孩子父亲在家中不太有发言权，很少参与孩子教育，遇事习惯依顺孩子母亲。

3、心理测量：孩子情绪易激惹，因此进行SAS焦虑自评量表测量，分数65分，属于中度焦虑。

 

三、辅导方案

系统式家庭治疗者认为，家庭是个系统，把个体作为病理的“载体”来聚集是错误的，因为忽略了情境的首要因素就是家庭，青少年的偏差行为往往是用来调控整个家庭系统的。孩子表现出的种种“问题”实质是家庭互动不良的结果^[1]。的确，青少年阶段的孩子主要生活的场所就是家庭和学校，如果家庭和学校能够共同努力关注学生的成长，那么能有效帮助孩子走出心理困扰，诚然，面对小边这样一个缺乏良好家庭支持系统的孩子，辅导如果单从孩子入手，收效甚微。

因此，本案例笔者尝试家校联合，运用系统家庭治疗的方法进行辅导。

 

四、辅导过程

第一次辅导：了解家庭成员间的互动模式

咨询先从小边开始，进行简单的自我介绍及解释心理咨询的保密原则，运用倾听、共情、无条件积极关注等方式与来访者建立良好的咨询关系，努力创设一个安全、信任、开放的咨询环境。

询问了孩子的睡眠饮食、日常行为、人际关系及情绪反应等四大方面，孩子主要反映出情绪问题，容易激动，且伴随过激行为。针对孩子的困扰，我运用沙盘游戏来打开家庭治疗的第一步。

“我们来摆个沙盘，好吗？”我问。“好。”孩子看到这么多的沙具，表现出很强的兴趣。

“请你到沙具架去寻找几种沙具，选几种沙具能用来代表你的爸爸妈妈妹妹，还有你自己。”“好的。”

孩子很快取回沙具并摆放好，妈妈的代表是个女王，爸爸是一名农夫，妹妹是一个可爱的天使，而自己却是一只长满刺的小刺猬，妹妹的天使很大，可他自己的刺猬很小。观察家庭沙盘，发现妹妹与父母的距离靠得很近，可他自己离父母的距离却有些远。（沙盘见下图）看到这些我心里有了些眉目，部分对话如下。

师：你怎么认为妈妈是女王呢？

生：因为家中什么事都要听她的，由她说了算。

师：那爸爸为何是农夫呢？

生：爸爸就是依顺妈妈的，爸爸平时做得多，说得少。

师：你怎么认为妹妹是天使呢？

生：妹妹很可爱，爸爸妈妈都很喜欢她，我也喜欢她。所以她是我们家的小天使。

师：那你自己为何选择一只小刺猬呢？

生：因为我惹人讨厌，不可爱，妈妈经常批评我做得不够好，为此我常常发脾气。

师：你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摆好家庭沙盘，反应真的很敏捷。看得出来，你很爱你的家人，也很在意他们对你的看法，很希望他们能理解关心你。（共情并赞赏，提升来访者内在力量。）那你能不能跟老师具体说说看，妈妈一般在什么样情况下批评你？（具体化澄清）

生：比如说，有几个晚上，我特别想与爸爸妈妈同睡一张床，但是妈妈就是不肯让我睡，还对着我怒吼，让我一个人睡到自己房间，我胆小怕睡不好；妈妈检查我的作业，发现错误多了，又会大声批评我，说我怎么怎么不好。所以我一点也不可爱，一点也不好。

师：妈妈批评你的时候，你感受怎样？

生：我很生气，很难受。

师：那妈妈批评你的时候，爸爸态度怎么样？（关系问句）

生：爸爸通常是不说话的。

师：那你怎么看待***妈的批评？（开放性提问）

生：妈妈太凶了，我受不了。

师：当妈妈批评你时，你会做些什么，让自己感觉舒服点？（询问来访者的应对策略）

生：我会把自己关进房间里，在书桌上或者墙壁上乱涂乱画；或者去外面骑自行车溜达溜达；实在受不了，我就用头撞墙。

师：你出现问题后，你爸妈对你的态度有什么不同？（差异提问）

生：妈妈会对我好一些，不太责备我了。

师：那假设一下，如果你的问题没有出现，你觉得你们家会是什么样子呢？（假设提问）

生：我觉得妈妈还是对我像以前一样那么凶。

第一次咨询，通过玩简单的家庭沙盘游戏，呈现出核心家庭的结构模型，通过差异提问、假设提问等技术了解到家庭成员间的互动模式。原来孩子出现头撞墙的行为有功能的，是为了减缓母亲对他过度责备的行为，呼求妈妈对他真正的爱。

给孩子布置家庭作业：

1、写出自己的20条优点。

2、记录下困扰自己的事情，并进行分类，觉察感受。

    

 

第二次咨询：探究孩子问题存在的根源

通过班主任联系上孩子的妈妈，告知家庭治疗的重要性并约定好咨询的时间。妈妈十分配合，提前十分钟来到了咨询室。

告知咨询设置后，同样用摆家庭沙盘的方式进行探索，首先，让妈妈进行了一次摸沙体验。调整好自己的坐姿与呼吸，做几次深呼吸，吸气的时候想像着大地、宇宙的精华和正能量随着气流进入身体各处，腹部尽可能鼓起，呼气的时候腹部收回去，想象着把身体的代谢废物、负能量排出体外，这样做三次，让情绪慢慢地平静下来。

妈妈也取了四个沙具，令我惊讶的是，妈妈取的沙具与孩子上次取的惊人相似！她与丈夫都站在后排，代表女儿的同样是那个天使，儿子是一只小老鼠，虽然儿子比女儿年龄大了十岁，但在沙具的体积上却是女儿比儿子的要大几倍！（沙盘见下图）我在心中暗暗惊叹，母子连心，在潜意识层面居然相互认同！我让妈妈觉察一下她的感受，再分别说说女儿与儿子的沙具各象征了什么？

妈妈说，她有点难受，也有点自责，心里把儿子当成了一只黑色的小老鼠，因为儿子总是不听话，但希望儿子出色，有担当。为了他能好好读书，还在家办了周末辅导班，但儿子总是做得不够好，周末参加辅导的学生作业能做全对，可儿子总会有这样那样的错误出现，使她感到很沮丧。因此她批评他，希望儿子能够做得好一些，进步快一点，可儿子就是不争气，我越批他越差，还时常闹情绪，有冲突发生。女儿还小，很可爱，什么都依顺妈妈的，因此我对她特别喜欢。

   “如果你现在对每个家庭成员都说一句话，你会说什么呢？”我提问。妈妈看着她老公说：“你要都依我。”对女儿说：“我爱你” 对儿子说：“你要听话！”

“那么，你最希望家庭成员对你说一句什么话呢？”我反向提问。妈妈思考了一会儿说：“我希望他们都能对我说，你都是对的。”

妈妈说着说着，很快眼眶红了，泪水在打转。我知道这一刻我的提问对她有扰动。

接着让妈妈去体验抓沙，怎么样抓沙子才能得到更多？妈妈用不同的手势抓着，她说当努力用手去抓紧沙子的时候，手里的沙子却流失越多，而一旦用双手捧着的时候，手里的沙子是最多的。妈妈的悟性很强，看她的表情几乎快哭出来了。通过这样的抓沙体验，让她悟出控制教育的不良后果，同时暗示父母怀有接纳与欣赏之心，可以很好地滋养孩子，这才是父母无条件的真爱。

家庭作业：

1、写出20条孩子的优点。

2、记录秘密红账：每天给孩子正向赋能，要求用具体事例+优秀品质的格式记录下孩子优点，每天可以在睡前表扬。或者每周开一次家庭会议，在会议上公布内容，大家热烈鼓掌。

3、每日读爱的祈祷文。因为爱的祈祷文章表达的都是无条件接纳孩子的句子，要求家长在睡前读给孩子听，大剂量的信号重复输入可以进入潜意识。

 

 

第三次咨询：焦点赋能，重建家庭互动模式

通过上次咨询及家庭作业的练习，家长的视角已开启了焦点转向，从负面转向正面，从批评转向欣赏。

这一次，再运用家庭治疗中的前馈提问、假设提问、循环提问等技术进一步深入。选取部分与母亲的对话：

师  ：“你希望未来你跟儿子的关系是怎样的？”（前馈提问）

妈：我希望儿子能与我多讲讲真心话，我们关系亲密些。

师：那你觉得你怎么做可以使你们的亲子关系好些？

妈：我少批评，多看到孩子做得好的地方，多些表扬与宽容。

师：那孩子提出晚上与你们父母同睡一张床的事，你现在怎么看？

我：我想，偶尔睡几次也没什么，毕竟还是个孩子。我一次都不允许他睡，是我太过分了。这段时间我们已经满足过他的要求，他很高兴。

师：“我们假设一下，如果你平时不那么严苛，而是多包容鼓励，孩子是不是不会出现头撞墙等激烈行为？”(假设性提问）

妈：可能吧！我以前的确对他有些苛责，批评过多了。

师：孩子目前有许多看法与你很不一样。但是，基于过去你对孩子的了解，当你采用什么样的方式与孩子沟通，孩子比较能够接受？（挖掘母亲过去经验中的资源，相信来访者有能力解决自己的问题）

妈：当我不着急，不大声发火，等到双方都心平气和时，我再去与他交流，孩子能听得进去，我们都轻松快乐些。

师：看起来，心平气和的沟通对你们来说很重要。那你能否回忆一下，最近哪一次沟通你做到了心平气和，自己比较满意的呢？（寻找例外，发现资源）

妈：上星期有一次吧，孩子也做不好，但是当时我先忍住了，没有立即批评他，而是过段时间我平静下来后再与他交流，发现这一回他可以接受。

师：哇！那你具体是怎么做到的啊？（赞美问句）

妈：我先深呼吸几次，再找我老公聊一聊，然后面对孩子时就能平静些。

师：哇！这个深呼吸，与老公先聊的方法对你来说特别受用！这是很重要的发现啊！

那通过我们今天的谈话，你能否总结一下，你怎么做能使亲子关系变更好？（改善总结性提问）

妈：还是要多看到孩子做得好的地方，多鼓励赞赏，少批评。还有，当孩子做得不好时首先要控制好自己的情绪，让自己平静下来后再与孩子交流。

相信每个人都本自俱足，通过提问挖掘出孩子妈妈的内在资源。于是跟她约定好，在生活中去践行这个宝贵的方法，坚持写一段时间的秘密红账，记录下每天轻松愉快的家庭时光，过段时间上交记录，妈妈答应会尽力去做。

 

五、辅导总结

三周后，小边来咨询室找我，手里拿着一个本子，说是***妈要上交的作业。我问他近况如何？他说，最近感到开心不少，家中妈妈好像变了个样，对他批评少了，表扬多了，爸爸在家中说话也多起来了，自己对学习也有了兴趣。我听到这些消息好高兴，鼓励他继续加油！孩子走后，我打开秘密红账本，发现妈妈认真地记载了好多条，现摘录几条：

12月13日 儿子，今天你主动提出要睡到自己的小房间去，这给了爸爸妈妈一个惊喜，对你来说，这是个大大的成长啊！儿子你越来越独立自主了，妈真为你高兴！ 

12月15日 今天你把你最喜欢喝的饮料送给了奶奶，奶奶脸上笑开了花，你是一个多么体贴、孝敬的好孩子呀！做完家庭作业后，你捧起书静静地看起来，像一条认真的书虫，妈妈好喜欢看到你专注的样子！

12月16日 我们去超市购物，你做我们的好帮手，拿袋子，称蔬菜、拎物品，妈感到省心多了！你越来越能干了！

最后，妈妈还给我留言：现在孩子各方面都有进步，我们家庭变温馨了，谢谢你！

同时，我询问班主任，反映孩子近段时间进步较快，情绪稳定不少，整个人状态好了许多。

再次对孩子进行SAS量表测量，分数45分，属于正常。

 

六、辅导反思 

在青少年家庭中，孩子出现问题，往往是整个家庭系统“病”了，家庭系统成员之间的互动模式与关系发生了问题，孩子实际上成了家庭系统的“替罪羊”。^[2] 所以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孩子的行为症状是有意义的，他用“病症”来呼唤父母调整教养方式与爱的方式。

反思本案例，通过母子玩家庭沙盘游戏，快速了解到家庭成员间的不良互动模式，探索出孩子问题的根源所在；通过布置家庭作业的方法，让妈妈从日常小事做起，告别语言暴力，聚焦正向的鼓励与欣赏，从而建构出积极的家庭互动模式，这是笔者认为做得较为成功的部分。当然案例之所以能取得预期的效果，更离不开良好咨访关系的建立，来访者的强烈求助动机及在生活中的认真践行，不足之处是自己对家庭系统治疗的提问问句运用还不很熟练，部分话语没有提问到要点上。

同时，本案例也带给了我更深的思考，作为学校心理辅导员，需要拥有系统思维的视角，跳出个体，把孩子的问题放到整个家庭系统中，往往可以使咨询效果更加显著。助人之乐，学无止境，我唯有不断学习自身的专业技能，方能持续精进向前！

 

参考文献：

[1]路易吉•博斯科洛. 米兰系统式家庭  理论与实践中的对话[M ] . 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 2017.

[2] 俞彬彬. 系统式家庭治疗在学校心理咨询中的实践与思考[J ]. 中小学心理健康教育,  2018（17）：37－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