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好你，让我变得讨厌自己 ——一例针对高中生人际交往问题的辅

一、来访者基本情况

小马（化名），男生，今年16岁，高二年级文科在读，热衷于读书和写作。第一次咨询前两个月在某三甲医院医院精神科做诊断，诊断结果为：中度抑郁与中度焦虑。抑郁与焦虑症状已经影响到自身的学习，上课时注意力无法集中，没有动力、心情写作业，为了缓解症状停课半个月外出旅行，但效果不佳。存在自伤行为，在身体症状发作时会捏自己的胳膊内侧，用笔戳自己的手掌；有自杀念头但未曾实施，多次在咨询中表露出：“自己在不在这个世上不重要”、“身体症状发作的时候还不如死了呢！”“也许离开会对他们好一些。”因为该来访者已经存在明显自伤行为和自杀念头，抑郁与焦虑的症状也已经影响到正常生活和学习。因存在自伤行为与自杀念头，已与该生的班主任和家长沟通了该生目前的状况，后续咨询正常进行。

主诉：自从去医院诊断之后，精神、身体状态每况愈下，尽管按时服用药物，但效果不佳。在一次和女同桌的冲突事件之后，同桌情绪异常激动，对他喊道：“你这样让我恶心，你这样是不会交到朋友的”，听到这话之后，自己顿时感到天塌了下来，自己突然崩溃了，认为自己是一个一无是处的人。同桌因此冲突事件还请假一天，耽误了学习。之后，自己很耐心地与同桌道了歉，但是内心感到非常纠结，自己并不认为自己有错，只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自身本来因为抑郁症状感到身心俱疲，还要付出很多的努力去和同桌道歉，感觉自己异常的卑微。在生活中的很多场景中，自己都特别顾忌他人对自己的看法，例如：他人一个眼神，都会让自己对自己产生怀疑，认为是不是对方对我有什么意见；为了保证自己在他人眼中的好形象，几乎会答应别人的所有要求，尽管有些要求自己没办法达到，但是还是会选择答应别人；当自己和他人产生了冲突，错就算不在自己，也依旧会放下姿态，用各种形式去和对方道歉，这么做会让自己很安心，道歉会让别人觉得自己很谦逊，很随和；但是不久之后，内心就会产生自己很卑微、很低贱的感觉。这种冲突和矛盾，让自己无法承受，这也是导致近些时间状态落入低谷的一大原因。长期处于这种讨好别人的模式，让自己感到低贱、卑微，很讨厌这样的自己，但是不这么做，又很害怕他人不喜欢自己，对自己评价很低，很苦恼，不知道该怎么办。

问题界定：小马对自己的人际交往模式感到很不满，过于在乎他人对自己的看法和评价使他在人际关系中总是处于讨好者的角色，但是每当讨好别人或答应别人不合理要求时，又感到自己很低贱、很卑微。长期处于这种冲突中，让小马很苦恼、很无助，不知道该如何合理的处理这种矛盾。

二、案例分析

1. 人本主义分析

在童年和社会化的过程中，在其与环境的互动中，由于需要得到他人的积极关注，被别人喜爱，被别人接纳，小马便违心地或者未经自身思考下，吸纳了大量来自周围环境和社会的价值观和评价标准，比如：他在会谈中常常会说道小时候，你们（具体指代父母、老师、社会）都教我善良，我也这样做了，现在已经习惯了，不这么做会很自责，很难受。此后，他便苛刻的、僵化地按照这些标准来评价自己、要求自己。其实这些价值或者他运用这些价值的方式可能是违反他的本性的，但他为了顾全自己的自我形象，会以无意识的方式压抑本性要求，比如：很多他人请他做的事情，他自己内心是拒绝的，是违背着他自己的本性的，但为了让别人觉得自己很善良、很好说话，我了让他人感受到舒服和开心，尽管自身状态很不好也会选择接受。小马一直以来都在采用外界的标准、外界的眼光来评价自己的思想、情感和行为，而忽略自己对自己的评价，与此同时总是认为自己需要为别人的行动和选择负责。但他内心慢慢压抑住的本性开始反抗，这种本性的出现和他从小到大收到的价值准则产生了冲突，当这种冲突自身无法解决的时候，便出现了一系列症状。

2.精神分析人格结构分析

小马提到在生活中遇到很多和别人相处的情景时，脑海里会出现两个声音，一个声音告诉他：自己应该无条件地答应所有人，这样做别人就会觉得自己很善良，是一个好相处的人。但是另一个声音告诉自己：这件事不是你想做的，你完全可以拒绝，你自己的快乐也很重要，为什么一定要在意别人的看法。根据弗洛伊德人格结构体系，实际上头脑里第一个声音对应着小马的超我，第二个声音对应着小马的本我；小马的本我和超我经常产生矛盾冲突，这时人就会感到焦虑。这种焦虑是小马自我的焦虑。面对一个不合理请求的时候，严苛的超我要求小马顺应一直以来的道德准则，答应别人的所有要求；渴望快乐的本我要求小马避免痛苦，不要做不喜欢的事情。这时，若自我按照本我的准则来做出行动，超我就会用强烈的自卑感和内疚感来惩罚“自我”，如果自我按照超我的准则来行动，压抑本我，自我虽然实行了压抑，但是无法使小马的本能冲动完全被抑制，自我就会采用一些自我防御机制来对这种本能欲望加以变形；自我防御机制在小马身上有以下表现：

①投射：自己内心是不想讨好别人的，所以认为其他人也不想讨好自己。

②转化：小马出现一系列生理症状，但是这些身体症状并无病理性的原因，可能是其将心理上的痛苦、焦虑转化为躯体症状，从而避开了症状的焦虑痛苦体验。小马在会谈中也表现过：自己并不想完全丧失躯体症状，当自己身体难受的时候，感觉那时的自己才是真正的自己。

由上分析可以看出，小马无意识的冲突非常明显，自我的不够强健有力，它在协调解决冲突中不能正常有效地发挥作用，从而产生了一些心理上的痛苦与不适。

三、干预方案

1. 创造无条件积极关注与接纳的氛围，能够让小马在自由、自主地环境下探索自我最真实的思想、行为和体验，并且能够接纳这种自我的声音。

小马在会谈之初，对我也存在一些防御，比如：对内心真正的感受避而不谈；会谈结束之后尽管不是很舒服但依旧鞠躬90度向我表达感谢；常常在会谈过程中说：麻烦您了、不好意思、很抱歉等等。这些表现实际上来源于他想通过这些方式来讨好我，希望得到我的认同和接纳。小马面对人际交往的方式受到了习以为常的价值条件的束缚，自己对这种方式也没有反思过，他已经习惯性的根据社会规范、外在的道德标准以及别人的价值观来评价自己的态度、行为和情感。                           在整个会谈的过程中：我非常重视小马在叙述故事和描述经历时的情感和感受，当感受到小马的自我拒绝和歪曲否认时，帮助他感受自身的内在需求，重新探索体验这些感受；不对小马的感受和行为做出评价，不再把外在的价值观和标准强加给他；由于小马也看过很多心理学的书籍，对部分理论也了解一二，在整个会谈过程中，我尽量不去传输这样一个概念：我会帮助你，而是向朋友一样，关怀对方，理解他的世界。

我试图为小马营造一种安全、不感到威胁和限制，能够自由地感受情感、探索自我的氛围，共同探讨小马的内心世界。在这种氛围下，小马才能渐渐地拨开身上那些价值条件化了的自我概念、思想、行动和体验的方式，找到代表他的本性，属于它的真正的思想、情感和行动方式。

这种氛围的营造，经过三次会谈，我逐渐可以看出小马的变化。在会谈之初，当他身体有不舒适的感觉时，最初会强撑着，但之后渐渐在他感到不舒服的时候，也会直接向我说明。在最后的分别时，他也不会以一种很“夸张”的方式向我表示感谢，而是采用一种谈论自身感受的方式，比如：老师，和您聊这些，让我感觉很舒服，很感谢您。

2. 揭示内在冲突

通过对具体事例的讨论，让小马逐渐了解本我、自我、超我的关系。小马在第二次会谈中提到自己和同桌的冲突情景，他说到：这件事发生在周四的下午第二节课课间（学校每周四下午后两节课定为自习时间），小马和同桌以及前桌的两位同学在讨论一个问题，在小马发表意见后，小马的同桌情绪很激动，对小马说：“你让我恶心，你这样是不会交到朋友的。”本来就对他人看法很敏感的小马听到这句话之后感到很崩溃，大脑一片空白。这时，同桌跑了出去，一时可能消化不掉小马的意见，情绪很不好，之后的两节自习课也没有回班。放学后，同桌拉着小马到操场上聊了聊，说了说自己听到小马的说法后的恐惧和不安，准备第二天请假一天，在家里好好调整调整。小马听到这之后，心里面立马涌现出自责和不安，感觉因为自己让同桌不开心，耽误她的学习了。晚上回家路上给同桌准备了礼物，并且写了一封道歉信准备送给同桌。同桌收到礼物和信后通过qq对小马表示感谢，但是依旧传递了一些信息，想要告诉小马，你的状态影响到了我的学习，暂时想自己一个人坐，冷静一下。第二周，班主任将同桌从小马旁边调离。之后，小马在班主任将同桌调离后感到情绪很复杂，对同桌有内疚、自责，也有委屈、怨气和愤怒在心中。这种冲突的情绪感受，让自己的内心非常的纠结，抑郁本来就已经让他很疲惫了，还要承受这种冲突体验，让自己有点崩溃。为了缓解这种崩溃，便第一次来到了咨询室。

从这其中可以看出小马在和别人道歉的过程中内心是有冲突的，一方面他真诚的想让别人开心，另一方面又觉得自己这样做很卑微。我进一步问了问他：在日常生活中，有没有其他的事情也让你有相同的感觉？他想了想，说道:有很多，老师，我常常会有这样的体验。他接着又给我举了一个例子：有个和我关系还不错的女生失恋了，她用qq向我诉苦，最后向我提了一个请求，向我每天晚上睡觉前都给她发一个“晚安”，我非常不想答应她，因为每天晚上我也有很多的事情，突然有这样一个要求就感觉把自己束缚住了，而且有很多突发的情况可能晚上发不了，这样又会让这个女生觉得我不守信用，但是尽管内心充满了这样的想法，可是最后还是答应了她的请求，从3月底到现在，已经连续发了2个月的晚安了，每天都不间断。

我问道他：原本你是不想答应这个请求的，但是最后还是答应了她，那你做这些事的时候有什么样的感受呢？

他回答道：很有压力，而且很不快乐。

我再次问到他：你感到有压力，不快乐，那现在请想象一下，如果你当时拒绝了她，你现在会好受一些吗？

他答道：老师，不存在的，我根本没有办法拒绝别人，哪怕这个要求再不合理，我都有可能会接受的。我有时候想拒绝，但是头脑里就会产生这样一种声音，你如果拒绝了他们，他们就觉得你很邪恶、不善良，他们就不会接纳你了，觉得你不是个好人了，而且我拒绝他们会让他们感到痛苦，难受。

我问道：无论答应别人还是拒绝别人，你都不舒服。那你答应了别人，内心的不快乐和压力来源于？

他回到：来源于脑海里的一种声音，他在说，你凭什么要这么委屈自己，让自己这么痛苦不安，别人快乐不快乐用不着你负责，你应该在乎自己的感受。但是这种想法太邪恶了，我不想让这种想法出现，但是我没法避免。我经常体验到这种感受，这种感受糟糕极了。

在这里，我发现小马的心中其实存在着两种声音，这让我不自觉想到了弗洛伊德的人格结构理论。对小马来说，两种声音其实对应着小马的本我和超我。而在小马身上，超我的能量远远大于本我的能量，所以小马会表现出过于道德化的自己，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被压抑的本我渐渐也浮现了出来，本我的过度看重自己，在乎自己让小马觉得很邪恶，面对这两个不同的声音，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为了让小马了解自己内心的这种冲突，我用形象化地方式给小马讲述了弗洛伊德的人格理论，根据小马自己的分析，他渐渐领悟到这两种声音都是自己发出的，一个是自己被压抑的本我，一个是道德化极强的超我，这两个“我”尽管原则不同，但都是自己的一部分，现在无法平衡两者的矛盾，实际上是自我没有发挥出自己的力量，而是采用一些变种的方式来处理矛盾。领悟到这一点，使得小马对自己当前的问题清晰了不少，他开始逐渐反思自己遇到的一些人际交往的场景，发现自己确实处于这种环境之中。

3. 建立目标、制定行动计划

在梳理清楚内心冲突矛盾之后，小马对自身的问题感觉有点明朗了，他已经清晰了了解到自己内心的冲突，我们逐渐开始了面向未来的讨论。

我希望和小马商量一个咨询的目标，为此我问到他：你希望咨询之后，能够到达一个什么样的状态？但是小马很听到这个问题后，感觉很为难。他向我说道：老师，我觉得我并不想改变自己的状态。我有点诧异，再次问道：你说你并不想改变自己的状态，那你最初想来找我做咨询的期待是什么呢？他说道：我只是想知道我的问题在哪儿？有没有一个理论能够说明我的问题，我现在目的已经达到了，我并不希求改变。这让我感到措手不及，我一直以来的预设都是来咨询的人都是想追求一种改变的，而小马似乎只是想让我帮助他理清楚现在的状态。我换了一种方式，希望从另一个方式探查一下小马不愿意改变的真正原因，我采用了焦点解决技术里的水晶球问题。我问道小马：小马，如果明天你早上你醒来，发现自己的问题迎刃而解了，你会看到你自己那时是什么样子的？他想了想，摇了摇头，说道：我不知道，说不上来，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听到这里，我想到了oh卡——一种投射图卡。我让小马从一些图卡中，选择一张卡片，从这张卡片中，你可以看到你希望自己能够成为的样子，他从中选择了一张图卡，图卡中有两个人物，一个在镜子里，一个在照镜子，他解释道：镜子里是此时此刻矛盾冲突的我，照镜子的人是真实的我，也是我期待成为的那个自己。听到他说到“期待”，我非常专心，这可以进一步转化成咨询的目标。我跟进提问道：真实的你是什么样的呢？他几乎没有思考，脱口而出：能够勇敢地拒绝别人，但是内心不会负疚；其次，说出这句话后，他自己似乎也惊了一下，接着说道：老师，我希望能够勇敢地拒绝别人，而且内心不再受到各种声音的折磨，不要再回到那种处处讨好人的状态了。至此，我与小马商量后定下了咨询目标——能够拒绝别人，同时内心不会负疚。

针对咨询目标，我和小马进行了具体化的分析和讨论，从对象（陌生人、老师、同学、要好的同性朋友、要好的异性朋友、亲戚、父母）、要求的合理性两方面分析了多种请求方式，通过分析发现，其实并不是所有请求/要求情景小马都会产生矛盾的想法。小马想要拒绝的情景由以下一些特征，符合一条以上就想要拒绝：①自己情绪状态不好，无法完成请求；②他人的请求自己没有能力完成；③他人也能做但是依旧请自己帮忙的事；之后我给小马布置了第一个家庭作业：在下次咨询前能及时识别并记录他人请求场景的特征、当时的做法、做了决定后的情绪与内心的想法。绘制成表格。在下一次咨询时，我和小马一条一条讨论每一个场景，一起分析内心的想法的合理性，对不合理的想法进行辩驳。

通过长达一周的记录和练习之后，小马对他人请求场景的感知度有所提升，当脑海中出现了不同的声音的时候，也不在感到焦虑和不知所措，而是开始逐渐根据现实情况分析脑海中想法的合理性，并做出抉择。但是在咨询中，小马反映出自己尽管已经有很多拒绝他人的念头了，也这样去做了，做完之后偶尔也会体验到不负疚的感觉，但是对于拒绝的方式还是有一些问题，直接说“不行！”“我不愿意！”感觉还是很伤人。为此，我给小马分享了一些拒绝人的技巧和方式，并且在咨询过程中，和小马进行实景演练。

四、结果

五次会谈结束后，这个学期也告一段落。最后一次咨询，谈及小马的变化，小马说道：当遇到他人请求的时候，头脑中还是会出现两种不同的声音，但是此时的他会自动化结合现实情况分析两种声音的合理性，最后权衡之后做出抉择。做出抉择后，也不会再有不一致和冲突的想法突然冒出来，这种一致感让小马感觉很舒服，感觉自己可以和脑海中的那个本我和超我和谐共处了。然而，对于生活中大部分事情，小马依旧感受不到活力和快乐，尽管自己的不一致感已经少了很多，但是身体上症状依旧会出现，好在次数有所降低。

参考文献 

江光荣.心理咨询的理论与实务[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2.